顧潛唐一走就又是小一個月，等他回到天津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了。
天津的大街小巷都滿是年味，一路上隨處可見賣燈籠、年畫和煙花爆竹的，還有不少寫春聯的攤子圍滿了人，寫出一副來眾人傳看著賣掉。置辦年貨的人絡繹不絕，到了娘娘廟附近更是人多的擠不動，人們趁著年前去拜拜，順便求個好彩頭。
顧潛唐坐在車里盯著街上的景象，臉上也漸漸地滿是笑意。
開車的李路也笑得開心︰“東家，這外面可真熱鬧啊！要比起來，還是咱這年味更足。”
“咱離開武漢時那還是十幾天前呢，今兒都臘月二十八了，這能比嗎？”顧潛唐笑著搓了搓手，想著又問李路，“對了，咱家買春聯了嗎？”
李路搖頭︰“東家，咱今年頭一年在天津過年，這春聯還是你來題寫，更能討個好彩頭。你放心，紅紙筆墨我早備好了。”
“還有這說法？”顧潛唐微微蹙眉，“你可真是能，自己就給我做了主。我這寫字的功夫撂下多少年了，哪里還寫得春聯？”
李路嘿嘿一笑︰“東家家學淵源，就算多少年不寫，再提筆那也是直追王趙的！”
顧潛唐白他一眼︰“待會停車買一副備著，還有福字、年畫，對了還有吊錢兒！”
“得 ！”李路笑著點頭，“辦年貨嘍！”
結果主僕二人還沒回家就辦了一車年貨，顧潛唐欣慰激動，又難免觸景傷情，十幾年間物是人非，自己雖然回來，可能不能達成所願都還是未知，更遑論還深陷重重迷霧中真相難明。但這是他重回故鄉的頭一個春節，雖然這般滋味復雜，他還是想好好地過這個年。
到家之後，李路帶著人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往里搬，顧潛唐則徑直上樓。
顧潛唐在法租界的法國花園附近買了個三層的小別墅，不算大卻前庭後院俱全，且十分的精致。他買下這個地方其實也是因為當年隨父親到法租界訪友，父親那時便說喜歡這里的環境。可如今，房子有了，他也長大了，唯一的親人卻永遠也見不到了。
三層走廊盡頭的小佛堂里，顧潛唐鎖好門，把季宗霖和母親陳氏的牌位拿出來擺好，又擺放上新買的貢品，這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父親、母親，棠兒給你們請安。兒子剛從武漢回來，未洗風塵，請父親母親見諒。”
顧潛唐磕了三個頭，把兩個排位拿下來抱在懷里，攥著袖口輕輕地擦拭。
“父親，兒子不孝，現在還不敢用回本名，不能給季家光耀門楣。可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完成你的心願，把新式的軍艦做出來，就像你說的，咱們國家海面上的船不能長一顆外國心，要長也要長‘中國心’！”
“可惜你的手稿另一半被那個壞人搶走了，現在我和又安做的汽輪機，減速器還不知道能不能用。我買了一艘舊船打算裝上試試看。對了，我還把咱家的舊船塢也拿回來了，真想帶你去看看呀！要是你還在，肯定會笑我倆笨。我在牛津學了幾年機械工程，到底還不如你的一本手稿。”
他把季宗霖的牌位放下，又拿起陳氏的牌位半轉了個身，背對著季宗霖的牌位，有些害羞地低聲道︰“娘啊，你還記得以前咱家的鄰居洛家嗎？對，就他家的那個小姑娘，瘦瘦小小頭卻挺大的那個……我又見到她了，可我怕連累她，不敢跟她說實話。這趟走之前我本來想送她珍珠項鏈的，可她不要。娘，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什麼？你說好女怕男纏？”顧潛唐瞪眼，“這，是不是不大好啊……說實話？那可不成，萬一被人知道了她也會有危險的。再說了，萬一她不喜歡的只是我……”
顧潛唐嘆了口氣，一滴淚溢出了來︰“娘啊，你要是還在我身邊就好了。”
外面響起斷斷續續的鞭炮聲，顧潛唐回身把季宗霖的牌位重又拿起抱在懷里，淚流滿面︰“常言道每逢佳節倍思親，爹娘，棠兒想你們……”
半晌，門外一陣腳步聲響，顧潛唐一驚，趕忙起身把牌位收好，燃上檀香，又擦了擦臉，才听腳步聲停住，敲門聲傳來。
“東家，有客到。”
顧潛唐整了整外衫，開門出了小佛堂︰“怎麼是你上來，李路呢？”
門口的是一個小伙計，面目不大熟悉，十幾歲的年紀，看著卻有些不大老實。趁著顧潛唐開門的空隙飛快地探頭看一眼，隨即便低頭道︰“李管家在後院擦車呢，說是過年就得干干淨淨兒的。”
顧潛唐挑了挑眉，關好門後把鑰匙仍舊放進上衣口袋，點點頭道︰“下去吧。誰來了？”
“是陸先生來了。”
到了一樓，陸又安正站在客廳里和李路閑聊，顧潛唐揮手叫小伙計退下，叫李路去把從武漢帶的禮物拿來。
李路答應著去了後面，顧潛唐便脫了上衣外套，隨手丟在黃花梨的落地衣架上，招呼陸又安去書房。
“你電報上說今日能到，我就來看看，這一路可還順利？武漢那邊一切都好嗎？”進了書房陸又安便問他，自己則站在書架前隨意地打量那些藏書。
“都好。”顧潛唐順口打了一句，便走到書房門前細細地听外面的動靜。
“我說你這是抽什麼風？”陸又安發現他的反常，湊過來悄悄地問，“自己家里，防賊呢？”
顧潛唐撇撇嘴，用手指了指外面，壓低了聲音道︰“你別吵吵。”
陸又安瞪眼，卻不妨書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一下撞到他臉上。
“哎呦！”
陸又安捂著鼻子向後退，卻見李路提著幾個大包站在門口，一臉懵地看著他倆。
顧潛唐笑著拉他︰“沒事吧？”
陸又安鼻子生疼，一說話眼眶都紅了︰“你說呢！”
“李路你把東西放下，去拿藥箱。”顧潛唐吩咐著，把陸又安按在椅子里，笑道，“我說你沒事瞎湊什麼熱鬧？該。”
陸又安鼻涕眼淚流了一攤，不服氣道︰“你跟李路一伙的，你倆故意！”
“天地良心啊陸先生！”李路拿著藥箱進門，听了這話趕緊辯解，“我怎麼知道你用鼻子給我開門啊？”
顧潛唐哈哈大笑，陸又安氣的瞪眼，可這一動又扯到痛處，哎呦呦叫著要上藥。
其實他只是鼻梁上撞青了一塊，李路只好拿了跌打藥給他，轉身到了顧潛唐跟前問︰“東家，是不是剛才有什麼事？”
顧潛唐沉吟道︰“你去把我掛在客廳的上衣外套拿來。”
“您要出門？”李路看了眼擺弄紗布的陸又安，“我送陸先生回就成了，您還是好好歇歇。”
顧潛唐听了听門外，皺眉道︰“快去！”
李路恍然，這一定是有什麼事了，趕忙從書房出去，只是門還沒關上，便見有個小伙計在客廳的衣架邊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做什麼。
李路臉色一沉，快步上前一把按住小伙計的肩膀，掰著他個胳膊將人制住。
小伙計痛呼一聲，手上的東西沒抓住，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李路低頭一看，認出是佛堂的鑰匙，心里便“咯 ”一聲，止不住地邪火亂竄。
“來人！抓住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
立時便有兩個家丁沖進來，一左一右地押著小伙計，不讓他逃了。
顧潛唐從書房出來，他笑著撿起佛堂的鑰匙在手上掂了掂，偏頭看了小伙計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可就只是這一眼，卻把小伙計嚇得臉色一白，渾身都哆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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