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潛唐起身把許君澤讓進屋里，一面吩咐李路去沏茶，一面和許君澤寒暄。
“那天在麥邊，我後來回去包廂你已經走了，到今日又有許久未見了。”
許君澤垂眼看著牆角的盆栽，扯了扯唇角︰“臨時想起來還有些事沒處理，跟又安打了招呼就走了。”
顧潛唐點點頭，李路進來給兩人倒了茶又退出去。
許君澤喝著茶沒有說話，他其實到了顧氏樓下就一直在想，顧潛唐如果問自己為什麼會跟洛嘉怡一起出現在麥邊，那他要怎麼回答。
可顧潛唐卻根本沒再提起那天的事，只和他隨便閑聊，問他最近接了什麼案子，有什麼新鮮事。
許君澤想了想還是如實說了自己的來意︰“那個陳嚴州，早先我趕著去了小站卻沒找到人，這你是知道的。可惜我還是晚了一步，趕到時那人已經不見了。後來我繼續追查，卻發現了一件事。”
顧潛唐放下手里的茶杯︰“什麼事？”
“我發現，這人應該已經，死了。”許君澤手按在桌角上，輕輕地摩挲著，“這件事是我的錯，當初太過心急，總想著先找到陳嚴州直接把事情一問就清楚了。可沒想到人家也是這麼想的，直接滅了口，我也錯過了去王家調查案發現場的最佳時機。”
“滅口？有這麼嚴重？”顧潛唐皺起眉頭︰“王家又如何了？”
許君澤抿抿唇︰“陳嚴州被逐出青幫就已經沒了利用價值，而且他直接授意于幕後指使者，被滅口也是正常。”——顧潛唐張了張嘴，卻沒說話——“至于王家，王雨襄的公子常年在外省經商，這次他去世，這位王公子便賣了宅子，昨天已經舉家離開了天津。”
“什麼！”顧潛唐詫異抬眸，“離開天津？昨天？”
算起來，這連三七都還沒過，王家人竟然搬走了？這也太離譜了。
顧潛唐臉色凝重起來︰“這也太過倉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許君澤搖搖頭︰“我查過，王夫人痛失丈夫傷心過度，王公子在西安的生意好像也出了什麼問題不能在天津久留，所以才會舉家搬走。”
這也用不著賣了宅子吧？
“王家的宅子賣給誰了？”顧潛唐忽然問道，“現在已經有人了嗎？”
許君澤搖頭︰“賣給誰了暫時沒有查出來，只是那宅子里正在動土，我在外面瞧過了，就是書房的位置。”
顧潛唐嘆了口氣，看來線索果然被人斬斷。不過那人殺陳嚴州滅口倒是可以理解，可王雨襄已經死了，為什麼一定要逼王家離開天津呢？就為了那個書房？
“王家宅子的買主可能是最後的線索了，我會繼續追查下去。還有陳嚴州的下落，無論如何，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你放心吧。”許君澤從桌上拿起一只鋼筆把玩，“听說你要跟英國人合伙建碼頭，還造了新式的駁船？”
顧潛唐把剛才那份報紙推給他︰“太古東碼頭擴建的投資而已，駁船是又安幫著設計的，比現在的好使。”
許君澤兩根手指一擰，鋼筆在他指尖轉了個圈︰“成吧，反正你這逞尖拔上的勁頭我勸也勸不住，自己小心就是了。”
顧潛唐失笑︰“生意而已。”
“不是所有的生意都是生意。”許君澤卻沒開玩笑的心思，“又安是我的朋友，他為你的事找上我，我接你的案子就希望你平安。可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
顧潛唐抿唇︰“許先生，君澤，你這話我不大明白。”
許君澤盯著他半響，最後才道︰“顧老板，你其實是天津人，對吧？”
顧潛唐皺眉不語，只平靜地望著他。
許君澤笑笑︰“那天在三岔河口，我雖然不在，可你的事跡早就流傳開了，隨便是個人都知道你眼也不眨往自己腿上扎刀子，這份豪氣當得起這個。”他伸出右手，沖顧潛唐豎起大拇指，“可你卻忘了一點，就連外地的幫會都很少有人知道斗狠是怎麼回事，你卻連問都不問直接上了手，還拿捏得恰到好處，看似吃了虧，實則卻佔盡先機。如果不是深諳此道，只能說急中生智，但前提還是，你早知道斗狠是什麼一回事。不是本地人，誰能做得到？”
顧潛唐還是沒說話，臉色依舊平靜，只是眼神變得有些晦暗難明。
“我都能想到這點，那幕後之人想必也早就有察覺到了。”許君澤聳聳肩，“不過我還有一點沒想通，那人到底想要什麼。到目前為止，他做了兩件事，一是害你的性命，碼頭那次失敗了，隔了這麼久卻還沒有下一招，這不太合理。二是殺了王雨襄以阻止你查以前的事，這兩件事怎麼說呢，如果你死了，第二件事完全就是無用功。”
顧潛唐靜靜地听他說完，抬手給他又斟了一杯茶，笑道︰“也許他是想要我的什麼東西呢。”
或者對方並不能確定他有沒有這樣東西，所以才幾次三番地試探，卻又斬斷所有線索。
許君澤挑眉︰“什麼東西？”什麼東西能重要到做這麼多事？那可是兩條人命啊！
顧潛唐抿唇笑了下︰“那天在麥邊不是有青幫的人來找我嗎？你猜是什麼事？”——許君澤望著他期待他說下去——“是栗大洪派人來提醒我，說是有人在查我的背景。”
“誰？”
“李昭翎。”
許君澤這下完全懵了，怎麼忽然又說起這個？
顧潛唐笑意不改︰“曾經天津融耀船廠自主設計建造過一種自帶動力裝置的駁船，不需要拖船，更能適合在海河這樣復雜的航道上行駛。”
“顧老板，你想說什麼？”許君澤對航運造船並不了解，融耀船廠的事也不怎麼感興趣。
“顧氏打算在太古東碼頭啟用的一批新式駁船就是那樣。”顧潛唐不緊不慢地開口，“李昭翎應該是據此懷疑我的身份。”
怎麼全都在懷疑他的身份？許君澤搖搖頭︰“所以……這跟你委托我的事有什麼關系嗎？”
“也許沒有關系，我想請你幫個忙，我可不想被李昭翎再坑一次。”顧潛唐撇撇嘴，“叫他查不下去就好了。”
許君澤瞪眼看了他一會，皺眉道︰“那你到底是不是天津人？”
顧潛唐不置可否︰“做個天津人，沒什麼不好的。”
許君澤想追問，可看顧潛唐的樣子，話到嘴邊又按捺住了。既然人家有苦衷，自己又何苦刨根問底，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他這麼想當然沒錯，但還是晚了。
許君澤從顧氏離開之後轉天又去了王家的宅子，好歹是最後的線索了，他想找附近的人打听一下宅子這兩天有沒有人進出。
可才剛走到王家後院圍牆邊，那面牆竟忽然垮塌下來。許君澤就在牆外，眼看要被巨石砸中，葬身瓦礫之中，趕緊矮身就地一滾，這才免了被活埋的厄運。可到底還是離得太近，一條腿被牆磚砸中膝蓋，立時就腫了起來，一觸地就生疼生疼的。
但好歹撿了條命……
顧潛唐知道這事時震驚不已，他趕去櫻花醫院時，許君澤已經拄著拐杖出來了。
“君澤！”顧潛唐招呼一聲，上前扶他，“到底怎麼回事？好好地牆怎麼會塌了？”
許君澤搖搖頭︰“我剛走到那牆就倒了，幸好我躲得及時，要不然小命就真交代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陸又安提著一個袋子走過來，見了顧潛唐就四處張望，“你家車呢？”是他打電話通知顧潛唐，就想讓他開車來接行動不便的許君澤。
顧潛唐白他一眼︰“在街角。”
陸又安這才笑笑，對許君澤道︰“藥我都拿了，每天熱敷，七天之後再來看。吃的藥也在里面，我叫人都寫好了用量用法。”
許君澤沖他點頭︰“多謝。”
陸又安擺擺手︰“走吧，送你回家。”
顧潛唐沒再說什麼，和陸又安一起纏著許君澤走到街角上車，一路把他送回了家。
“老陸你陪君澤進去，照顧好他。我還有點事，晚點再過來。”顧潛唐下車之後看了看懷表，“今天中午我約了法國工部局的人，不能爽約。”
“你去忙你的，我沒什麼事。”許君澤道，“不用專門過來看我。”
陸又安也點頭︰“是啊，這里有我，你就放心吧。”
顧潛唐正要上車，又想起什麼回頭對許君澤道︰“這件事我覺得不大簡單，王家的宅子我再想其他辦法，你就別查了。”
顧潛唐的車子駛走，陸又安轉頭問許君澤︰“小棠什麼意思？”
許君澤眸光微閃︰“他怕我也被人滅口而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