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齊珩的炸彈讓裴寶兒感覺極為魔幻。
她向白露細細打听了一番,才得知,原來魏太妃並不是自先帝殯天之後就被接出宮來頤養天年的,而是去年底春節前才急匆匆被送了出來。
“……事前沒有一點風聲,若說沒問題奴婢是不大信的。”白露壓低了聲音,“奴婢這幾年雖說只管著正院,平日里也不大出去走動,但春柳那妮子跟廚房的人混的熟,總能帶回些新鮮消息。”這是說的她手底下那個機靈的小姑娘。“回府的當天還沒什麼,過了好些日子,底下人才知道,原來皇上龍體不適的消息傳出來的日子,恰好也就是那幾日,您說巧不巧?”
凌雪也道︰“往年進了冬月,王爺總讓咱們底下人提前采買東西,送去長樂宮當年禮。去年這差事恰巧落到奴婢那當家人的頭上,只是東西都置辦好了,卻突然接到消息,說是不必送了。奴婢當時還納悶呢,老娘娘出宮未免也太過倉促,好歹過完年再……”
白露、凌雪代表了大多數底下人的想法,只是她們消息不夠靈通,頂多就是覺得有些古怪,想不到更多,更不敢想太多。
但裴寶兒就不一樣了,她雖然沒親身經歷過,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對這種宮闈內不見血光的廝殺套路略熟悉,故而更是為自家兒子的安全感到萬分擔憂。
她憂心忡忡地呢喃︰“京中可有什麼名師?若是能請來給硯兒開蒙,也不必每日一大早還沒睡醒就要進宮……”
北雁端了碗燕窩羹過來,順口道︰“不是說,如今教授皇子皇孫們課業的是前任國子監祭酒嚴老先生麼?滿京城里,只怕沒有旁人比嚴老先生更有學問了吧?”
這倒也是。
裴寶兒臉色一苦。
北雁將青花纏枝碗盞放到她面前︰“主子快喝吧,你這兩日都睡得不大安穩,眼下都青黑了。這血燕補氣清熱,有助于清心安神……”巴拉巴拉說了一通後,才小心翼翼地最後補了句,“都是王爺命人送來的貢品。”
裴寶兒又不是傻子,自然聞弦音知雅意。
她對北雁疑似“背主”的行為不大高興,低聲吐槽道︰“不就是燕子的口水麼,說得好像多高級一樣,我才不領他的情……”
“什麼水?”沒听清的北雁一頭霧水。
裴寶兒撇了撇嘴,“沒什麼。”
她抱著不喝白不喝的心態,一邊慢斯條理地攪著碗里的羹湯,一邊將心神拉回小皇帝中毒一事上。
從齊珩的說辭來看,魏太妃像是背鍋的,那麼,真凶會是誰呢?
裴寶兒胡思亂想了一通,感覺大半個齊家的人都有嫌疑。因為,她是逆推著思考的。
如果小皇帝掛了,最大的受益者會是誰呢?
反正小皇帝年紀還小,又沒有子嗣,他要是翹辮子了,肯定得在那些叔伯兄弟里找個當皇帝。
所以,叔伯輩的嫌疑人包括︰病懨懨不過還活得十分精彩的康王,剛成親入朝辦事不久、年輕有朝氣的寧王等。
堂兄弟這輩的可能性就多了去了,畢竟齊珩這幫兄弟兒子都沒少生,他這個只有二子一女的已經算是子嗣單薄了。除去還沒生娃的寧王,其他王府說不得都盼著小皇帝早登極樂,好換自家兒子上位呢。尤其是安王府,那可是當年被秦太後點名了的“候選人”之一。
也不排除是齊珩這個攝政王叔終于想再進一步,雖然這種可能性有點低。據裴寶兒對他的了解,這個人想要什麼都是直接去拿的,不會吃飽了撐著繞這麼大個彎子。
雖然不大想卷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但對兒子的關心還是讓裴寶兒決定,主動去北院一趟,看能不能打探點消息。
眾婢知道後,紛紛面露欣慰之色。
要知道,她們從沒見過裴寶兒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厚臉皮兒媳婦,跟婆母住在一個府里,卻愣是能視而不見。晨昏定省沒有就算了,這回來都快半個月了才終于松口去請個安。
白露還給了溫馨提示︰“老娘娘有禮佛的習慣,每日申時都會在小佛堂里,且不許人打擾。主子若要去,最好早些去。”她的意思其實是,讓裴寶兒清早便過去,請個安,順便服侍太妃用個早膳,做低伏小一下,將先前的不敬行為圓過去。
裴寶兒也點了頭,不像是有什麼意見的模樣,這讓白露松了口氣。
沒想到,次日早上她照例進府來調教小婢們時,發現辰時都早過了,裴寶兒還睡眼惺忪地在用早膳。
“主子,您不是要去北院嗎?”白露小心提問。
裴寶兒隨口道︰“是啊。”
“可是,都這個時辰了,老娘娘估計早就用過早膳了。”白露很是無奈。
裴寶兒一臉莫名其妙︰“所以呢?”她瞅了眼天色,自顧自道︰“這不是還早著嘛,她下午才禮佛,我只要在午膳前回來不就好了?”
白露和北雁交換了個顏色,齊齊沒話了。
于是,等到了北院的時候,裴寶兒果然遭受了來自魏太妃的眼神殺。
“唷,這早不來晚不來的…可真是稀客!何嬤嬤,快請上座,免得我那身嬌肉貴的兒媳婦又給暈了過去,等三郎回來甩我臉子~”
裴寶兒眼角一抽。
她忽然記起,自己剛成為裴姝後不久,林氏被賜為側妃的聖旨下達後次日,魏太妃這個婆母就將她召進了長樂宮,軟硬皆施地告誡她不得苛待林氏、要大度,雲雲。當時,裴姝的身體實在是糟透了,她為了維持其人設又不能假裝賢良淑德,便跟當時的魏淑妃頂了幾句嘴,惹得後者大怒。不但連個座都沒給她,罰她站了好久,還讓人去尋了散朝後的齊珩過來告狀。然後,好巧不巧的,就在齊珩出現後沒幾句話的功夫,她就暈了過去。
短暫的昏迷中,她也不知道這對母子之間說了什麼、是否發生過爭執,但從醒來後的觀察來看,似乎齊珩有些不悅。當時她還以為,他是看自己不順眼,還又刺了他幾句。結果,他竟是因為此事對魏太妃發了火麼?
裴寶兒不禁有些心神恍惚。
如今回想起來,這套路怎麼看怎麼像白蓮花心機女配的手段呢。
“咳,母妃這是說哪里話。先前不過是媳婦病體沉珂,怕將病氣過給了您,一直耽擱到今日才來,實在是媳婦不孝。”裴寶兒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魏太妃張了張口,本來準備好的嘲諷竟沒能派上用場。
她不禁用全新的眼光來打量這位跟她做了好些年婆媳的裴氏,越看越覺得,似乎裴氏身上的氣質相比從前變了不少。
沒那麼清高自傲、目中無人了,衣著打扮也沒那麼喜歡走飄逸出塵的路線了,看著更像個凡人了,但還是一副不大好接近的樣子。
她有心驗證自己的想法,特意使了個眼色,何嬤嬤出去之後不久,秦姨娘便裊裊娜娜地奉茶進來了。
裴寶兒隨意掃過一眼,又將目光落到了顏色清淺的茶湯上。
毫無先前鬧著將人攆出府的憤恨模樣,也無後來的冷漠、厭惡。剛才那一眼她看得分明,裴寶兒的眼神中波瀾不興,像是根本不認得秦氏,只當成是普通的一個侍婢。
秦姨娘奉上茶後,又姿態優雅地扭動著楊柳細腰朝裴寶兒拜了下去。
“賤妾拜見王妃,王妃萬福金安~”
裴寶兒仍是神色不動,恩了一聲,示意她起身後就沒了下文,徑直轉向魏太妃道︰“母妃,前兒進宮時,太後還托媳婦問您的好呢,說是您身子不適,不然定是要請您過去的。不知,母妃這兩日可有好些?”
魏太妃忍不住又想多了,裴氏這是在以牙還牙,嘲諷自己裝病嗎?
秦姨娘看她臉色微僵,便搶著道︰“老娘娘近來一直心慌氣短,太醫也沒說出個什麼來,只讓好好養著。不過,賤妾想著,若是能時常見到府里兩位小郎,興許心情舒暢了,病都能全好了。”
聞言,魏太妃臉色一緩,順著她的話道︰“正是這個話,邢兒還好說,郯兒回來這麼些天,也就見了兩回。”這話里就帶著些控訴的意味了。
裴寶兒不由得多看了秦氏兩眼,挑了挑眉。
她固執地不用齊珩起的那個大名,總覺得很難听︰“硯兒如今在宮中進學,整日里媳婦也見不著人。照媳婦說,他一個三歲小兒,請個西席來府里開蒙也就罷了,何必天天進宮里折騰呢?畢竟,嚴老先生要教導皇上課業,也沒多少時間看顧其他孩子,國子監那些先生,說實話,水平良莠不齊……”
魏太妃本來還在琢磨,裴寶兒今天突然造訪是為了什麼,直到此時才猜了出來。
“請西席的事,三郎不肯?”
裴寶兒打好的腹稿就這麼被一針見血地打斷,心道,果然知子莫若母,這個太妃也是個老狐狸。
她勉強裝出一臉天真無辜的模樣,笑道︰“母妃不是想多見孫兒麼,媳婦也不過是提了個建議而已。若是不好,母妃只當沒听過便是了。”
魏太妃若有所思。
侍立一旁的秦姨娘心底卻翻騰開了。
林側妃生下的長子如今也有四歲了,王爺卻遲遲未提這事,反倒是裴氏的,剛回府沒幾天就直接塞到了上書房,林側妃听說了之後也動了心思,听說卻被王爺駁了回去,這區別待遇還真是沒的說。
她低眉順眼地暗暗打量著面前數年不見的女子,只見裴寶兒眉眼精致,容光煥發,跟當年被如日中天的林側妃“逼”離京城的那個郁郁寡歡的怨婦判若兩人,不由得暗暗心驚。思及近來的種種傳聞,以及王爺的曖昧態度,她想得就更多了些,就連後頭魏太妃與裴寶兒說了些什麼都听得心不在焉起來。
臨走前,魏太妃貌似無意地提了一句︰“听說,你前兒進宮送出去不少好東西。”
裴寶兒謹慎道︰“不過是些脂粉,算不得什麼好東西。”
魏太妃將聲音提高了些︰“你也知道算不得什麼好東西,做什麼巴巴地帶進去?你是在外頭當了幾年民婦,連這些個忌諱都忘了個干淨麼?”
看她臉上流露出的茫然之色,魏太妃不禁有些頭疼。
她按了按太陽穴,示意何嬤嬤替她解釋,後者只得賠著笑道︰“這宮闈之中送禮頗有講究,若非關系極為親近的,輕易不送吃食或是衣料、胭脂水粉這等貼身之物,就怕出了問題……”
裴寶兒恍然大悟。
“可那不是後妃之間才要留心的麼?”她仍舊有些納悶,“我與那些個公主王妃又無利益干系,用這個害她們做什麼?”
魏太妃看她的目光儼然看著一個智障。
她不去害人,就不會提防著別人反咬一口麼?須知三人成虎,顛倒黑白這種事向來不少。攀咬上她還是小事,若是有心人利用她去害三郎的話……
魏太妃本來觀察她今日一言一行,覺著這個兒媳婦興許是轉了性子,不然怎麼能籠絡得了三郎的心?雖說也不見他留宿正院,可她清楚得很,自裴氏“去世”後,這幾年以來,自家兒子過著堪比苦行僧的生活,若說不是因為她,誰信?
可今日一打照面,她才發現,這性子確實是轉了,卻是轉成了個笨蛋!
簡直是糟心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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