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
西院竹軒,一個弱柳扶風的美人端坐一旁,看一個粉嫩嫩的女童正逗弄著腳下的白色獅子貓,神色卻不見絲毫放松,反而是有些凝重。
她口中喃喃,似是在自言自語︰“消息可確準?”
躬身侍立的人點了點頭,“比真金還真。”
美人眉頭一動,忽然笑了開來︰“區區一個平民,居然能讓人跑了,咱們側妃娘娘真是好日子過慣了,腦子都不會轉了。”那彎彎的上翹嘴角卻帶著濃濃的嘲意。
這話她敢說,別人可不敢接,怎麼說林側妃也是上了皇家玉牒、有品級的,哪里輪得到她們這些人碎嘴。更別提,這林側妃向來直來直往、愛憎分明,滿府里惹了她不滿的僕役、侍婢哪個沒吃過她的苦頭?也只有這位主兒不怕了。
回事的婢女敬畏地打量了面前的美人一眼。
對方卻忽然輕輕合掌,語氣輕快道︰“這樣的好事,王爺瞞著老娘娘,想必是要給她老人家一個驚喜,咱們怎麼能獨樂樂而不眾樂樂呢?”
美人輕飄飄地掃了眼四周的竹林,清幽至極,感覺卻像少了些什麼似的。
她幽幽一嘆,直接起身離開︰“帶小郡主去花園撲蝶吧,這兒太冷清了。”
如今剛剛入夏,暑熱還未全面入侵,在全王府、甚至是滿京城宅邸中最大一片竹林中待久了,確實讓人覺得手腳冰涼。若是再來幾陣風,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更別提,府里下人間時不時還會流傳著這兒的驚悚故事,比如說,夜半無人時听到有女人嘆氣、哭泣之聲,去看卻發現空無一人,諸如此類。
久而久之,這里就被蒙上了一層帶有神秘色彩的幢幢鬼影,來的人就更少了,膽子小的、落單的更是寧願繞遠路也不願經過這里。可以說,滿王府唯一喜歡沒事就來這里晃悠的人也就這麼一位了。
想到這里,先前敬畏不已的婢女更是將頭垂得更低了些。
偌大的王府,下人間關系如盤根錯節,極為復雜。這樣的關系網下,各種可靠的、不可靠的小道消息自然傳得飛快,更別提這幾年府里一直沒個正經的女主人管後宅,這些僕役做事不敢偷懶,但在傳八卦、風言風語方面就放肆了不少。
有人有心透露,于是,北苑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不過堪堪是竹林戲貓的次日。
佛堂內檀香裊裊,一個面容蒼白的中年貴婦正在誦經。
她穿得素淡,頭上只戴了根樣式簡單的翡翠簪,正跪在蒲團上,半合著眼,嘴里念念有詞,手上的暗青色佛珠串不緊不慢地撥著,即便是外間傳來的腳步聲相比平時有些急促,她連眉頭都沒動一下,整個人姿勢不變,更沒有轉過頭去問詢的打算。
來人年紀約四五十,瞧打扮應是十分得用的管家娘子,或是乳嬤嬤一類人。她兩鬢已有些花白,但臉色紅潤,精氣神比起里面跪著貴婦好多了。她知道對方的習慣,也不出聲,只肅容垂手站在外間等著。
終于,當那串佛珠又捻過了一圈時,中年貴婦終于停下了口中誦經之聲,緩緩睜開雙眼,卻也不急著起身,只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尊白玉菩薩,像是要從那慈悲和善的眉眼間找出什麼來一樣。
老嬤嬤輕手輕腳走過去,駕輕就熟地將貴婦扶起,又奉上一盞清茶,等對方啜了兩口,面色和緩後,她才將今日廚房那邊傳來的消息悉數道來。
“……說是王爺看上了個民間女子,商戶出身也便罷了,還是個寡婦,帶著個孩子,年歲和大郎差不多……”
中年貴婦听著前面的,臉色還無波無瀾。左右不過就是個妾,管她是商戶還是世家,是寡婦又如何,便是有夫君的,只要她那兒子敢想,有什麼做不到的?
“據說,那女子和逝世的王妃容貌十分相似,若不是當年陶氏生下的是對龍鳳胎,見著的人還要以為是王妃的同胞姐妹呢,簡直一模一樣……”
听到此處,她眼皮卻忽然重重一跳。
“此話可當真?”魏太妃顯然不大樂意听到這話,滿臉狐疑道︰“誰親眼見著了?”
老嬤嬤說了個名字,又解釋了下︰“說是林側妃的陪房親見的。”
魏太妃無聲冷嗤︰“我怎麼記得,林氏進府後沒多久,裴氏就去了陪都。一個小小陪房,進內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見沒見過都兩說,還隔了這麼幾年,怎麼可能記得一清二楚!”
老嬤嬤一愣,這倒也是,她居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那……”
魏太妃語氣涼薄,“想必是西院那兩個在琢磨什麼事,哼,倒是敢想得很~他如今翅膀硬了,主意大得很,即便是真娶個寡婦進門,又或是我那短命兒媳從棺材里頭爬出來,這些又與我何干!我如今半只腳踩進了棺材,不過是個討人嫌的死老太婆罷了!”
老嬤嬤不敢做聲了。
她是魏太妃最倚重的老人,跟了她三十年,對那些隱秘的事自是知之甚詳。比如說,原本母慈子孝的關系是怎麼在這兩年間逐漸崩壞至此的。又比如說,魏太妃原本不打算出宮頤養天年,她又是怎麼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挪出來的,以及,她離宮的時機偏偏就那麼巧,巧得讓人不敢深想……
此時,千里之外。
裴寶兒可不知前方有什麼等著她,現在來說,那個詭譎多變、風起雲涌的“戰場”還是太過遙遠了。
她這會兒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給齊珩做思想工作,簡稱洗腦。
“……我跟你說,強扭的瓜不甜,你硬要把我們拉到一起,是不會幸福的。這就好比,好比你任用那些官員,有人擅長算術,有人擅長工程,也有人擅長農事,肯定要給他們匹配不同的官職對吧?所以……”
她正說得興起,齊珩卻幽幽來了句︰“嚴格來說,任用官員的不是我,是吏部。”
“那有什麼區別,你幾乎是最高統治階級了不是嗎?”裴寶兒反駁道。
齊珩挑了挑眉,“這個詞很有意思,說下去。”
裴寶兒也沒多想,便順著他的話頭往下,用一個理工女的文科學渣思維給他講了講馬哲的階級論。
一炷香後,她才發現自己完全被牽著鼻子走了。
這樣的唇槍舌戰她完全不是對手,往往開了個頭沒多久,題就不知被他歪到哪去了。偏偏那廝永遠一本正經,仿佛是很認真地在跟她探討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一樣,毫無故意歪樓的惡劣感和洋洋得意,她有氣也發不出來。
第一回合,裴寶兒完敗。
她想,既然說不過他,那還是上實戰吧!
到了下一個城池,眾人沒投宿客棧,而是進了官家的驛站,得到了全方位熱情甚至是跪舔的周到服務。
驛站是個二層小樓,他們自然要了兩間上房,一間齊珩住,另一間則是裴寶兒母子住。這兩個房間倒沒挨著,驛丞解釋說是那間天花板有點問題,正在翻修,不大方便住人。
是夜,裴寶兒裝睡了許久,听著二樓沒了動靜,便悄悄從床上爬起來。她摸了摸縫在衣襟里的銀票,心里定了定,決定先探頭出去看看守夜人數,再決定作戰方案。畢竟,她孤身一人好溜,但帶著個睡得跟豬一樣的小胖子,這項工作所需體力可是大大增加了。
結果,她剛開了一條窗縫,就感覺有點不對勁。
守夜的侍衛背對著她,倒是沒有動作,但她就是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威壓,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盯著她看似的。
她這間屋子在最里面,要出去肯定要經過齊珩的房間,還要經過房間外的兩位壯漢,怎麼想都有點不可能。裴寶兒蔫蔫地放下窗扇,轉身去開後窗。
唔,這樓比起現代的樓房來說可矮多了,地上也不是青石板,泥土挺松軟的,跳下去估計摔不斷腿。若是再加上床單結繩逃生法,興許連崴腳的風險都不用冒!
裴寶兒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番環境,發現後頭居然沒人值守,更是松了口氣。
她開始禍害房間內的薄被單,布料發出的第一聲嘶啦在寂靜的黑夜里顯得有些響,她找不到剪刀,只能用從馬車暗格順來的那把削鐵如泥的小匕首慢慢地切割。終于,她把床單變成了布條,又把布條變成了一條五米多長的麻花狀粗繩。
裴寶兒把一頭綁在了床腳上,這是她能找到的最合適的支撐點了,這也是她為何要弄得這麼長的原因,窗子離床腳還有點距離呢。
結果,就在她躡手躡腳把提前準備好的圍兜拿出,將小硯兒緊緊綁到身後,準備來個深夜滑繩時,她卻一臉驚悚地發現,窗下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正抬眼看著月亮發呆。
她捏著手里的床單繩子,不禁有些瑟瑟發抖。
“今夜月色甚好,要下來走走麼?”男人終于轉過臉來看她。
裴寶兒捂著臉,默默關上了窗。
第二回合,仍是裴寶兒完敗。
但她還不死心,她決定發動群眾的力量自救!
她還記得去年七月那次,那個黑臉的漢子送小硯兒回桂花巷時,被眾多熱情街坊圍觀,他也沒有擺出身份來威嚇他們脫身,更沒有用武力手段。正如這一路行來,她發現,這位不苟言笑的王爺也沒傳說中那麼霸道,起碼手下約束得極好,唯一一次露出了凶相還是有個不知死活的閑漢,看他們像是富貴人家竟想假裝被馬車撞了踫瓷。
所以,裴寶兒覺得,自己也許可以試一試。
趁夜逃跑計劃失敗的次日,她按著自己連夜想出來的劇本,面不改色地要求去集市上買東西。
齊珩跟著來了,她雖然有點失望,但這也在她預想之中。畢竟,若是昨夜的事情過後,他沒生出防備之心的話,那他這個攝政王爺也不用當了,直接回家種地吧。
到了人最多的地帶,她將抹上了暗格里順出的金瘡藥的衣袖往眼楮上一抹,頓時一股辛辣之氣直直襲來,她雙目發紅,大滴大滴的淚水忽然就落了下來。
裴寶兒抱著孩子,以一種控訴幽怨的眼神看向齊珩,厲聲道︰“你,你到底想怎樣?是不是想逼死我才甘心?”
由于她的分貝較高,馬上吸引了身邊幾個人的注意力。
齊珩一怔,她又道︰“我已經跟你沒關系了,你為什麼要纏著我不放?嚶嚶嚶~你個狠心的人,懷疑這孩子不是你親生的,你才休了我,孩子也不要,贍養費也不給,還佔了我一半的嫁妝,嗚嗚嗚~結果呢,現在生不出來又要回來和我一個弱女子搶孩子?你,你這般作為,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這下圍觀群眾更多了,且听得津津有味,還有七嘴八舌評點議論的。
以裴寶兒等人為中心形成的人圈里開始人聲鼎沸,吸引來了更多不明就里、愛看熱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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