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小硯兒像是重拾了大半年前的記憶,想起了這位曾救他于人販子手中的“美人大叔”,也不纏著侍衛哥哥們玩了,直接把死纏爛打的目標對象縮小到齊珩身上。
齊珩也不知抽哪門子的風,竟然一反常態,也不出去忙活他的事了,就窩在院子里,板著一張臉當陪玩。
裴寶兒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收到了齊珩等人即將離開的重要通知。
卻不是齊珩對她說的,他最近很少和她單獨相處,卻是宋岩圍觀李素娥和另兩個匠人現場學習芳香油提煉、酒液提純等操作時“一時嘴快”提起的。
“此話當真?”
宋岩道︰“啊呀,難不成某還要騙您麼?若不是明天便是後天了。”
聞言,裴寶兒心情舒暢到了極點,卻沒留意到,宋岩只端詳了一番自己的神情舉動,而後默默地退了下去。
她的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晚上,直到劉雲拄著根竹杖一瘸一拐地過來找她。
“阿姐,我有話和你說。”
自從搬到東臨以來,兩人對外直接姐弟相稱,自然也不需要同住一屋、他卻要打地鋪了。而前些日子受傷後,大約是因著養傷的緣故,也可能是院子西邊多了尊大佛,東邊多了一堆侍衛住了進來,更可能是李素娥時常跑過來找他的緣故,總而言之,他出自己那屋的次數越來越少。
細數起來,近來兩人打照面的機會竟比裴寶兒見到宋岩的頻率低多了。
乍一看劉雲神色凝重,裴寶兒心中竟莫名生出幾分微妙的陌生感。
“怎麼了?是,跟李家有關嗎?”
劉雲一噎,跳躍的燭火照著,也看不清有沒有臉紅,他只得搖了搖頭,看向她的眼神里既是無奈,又帶著些無辜、責怪的意味,像是在指責她無時無刻都想著給他拉紅線。
他衣袖底下的手動了動,在裴寶兒好奇的注視下拿出了個東西。
她隨口問道︰“哦?是你養傷這幾天的新作嗎?對了,你幫我畫幾幅畫吧,像先前的那種,不過重點不是妝容,而是香氣,明白嗎?你……”
裴寶兒打算故技重施,在李家香鋪推出新產品——香水之時,她要把海報宣傳畫都配套齊全,好一舉打響這名號。
“……我把李家地窖里存著的冬橙哄了過來,調配了一種橙花調的香水,清新自然,配上微咸的海風簡直再適合不過了。我覺得應該畫一個海邊的主題,你……”
她正滔滔不絕地構想著營銷方案,反應慢半拍地展開那副畫卷,卻發現,那並不是新畫,而是她先前曾看過的那一幅女子伸手出欄桿外去摘花的畫。
畫中女子眉目靈動,一顰一笑躍然紙上,看在裴寶兒眼里卻有些心驚。
“我不明白,你給我看這個是做什麼?”
劉雲抿了抿唇,澀聲道︰“他說,你就是她……我不明白,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裴寶兒茫然地接話︰“你說的都誰啊?我是……”領會到對方的意思後,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畫,又指著自己發呆。“你的意思是?我?”
曾經淪落為京城權貴嬌寵的劉雲,青春正好卻早早香消玉殞的貴婦,容貌如此相似的她和她……
她竟從未將這些事情聯想到一起!
劉雲忽然開口,“我這樣的賤命,在那些達官貴人的眼中便如螻蟻一般,也只有她,見著我這般的螻蟻困在火坑之中,沒有漫不經心地走開,卻送了我活命的清泉。我曾怨這世道,總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可……”
他鄭重其事地直視著她,默了一會,忽然笑了笑︰“罷了,只要她好好的,即便忘了那些細枝末節,也無所謂。”
劉雲轉身離開前,裴寶兒叫住他,幽幽道︰“你真的覺得我就是她嗎?”
他一怔,張了張口,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就這麼走了。
裴寶兒的好心情消失殆盡,尤其是,看著他那間屋子燭火一直亮到很晚很晚都沒熄,她更像是胸口灌了鉛般沉重。幸好,近日以來在小院上空縈繞不散的芬芳香味還在,順著門縫、窗縫爬了進來,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這才覺著有了那麼點睡意。
裴寶兒捏著便宜兒子的小胖爪,在這清淡又甜蜜的香味中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醒來,還未睜眼便覺得有些不對,身下的床榻居然在震動?
難不成地震了?
裴寶兒漿糊般的腦子頓時清明了起來,馬上陷入了“臨海+地震=海嘯”的可怕預警狀態。
但她睜眼一看,不對啊,她房間的帳子不是素麻色的嗎?什麼時候變成這棕不棕、黑不黑的顏色了?再左右一看,我的天,這哪里還是在她的床上哦!
雖然置身之處挺寬敞的,可以容得下她來回打滾七八次,但她也不是瞎子,只要看那方方正正的尖拱頂、兩側被風吹動飄起來的簾子,有腦子的人都知道她現在該是在一輛馬車上!
那麼問題來了,她怎麼會睡著睡著就睡到馬車上來了呢?
裴寶兒頭一抽一抽地痛,她絞盡腦汁地想著臨睡前的事,似乎沒什麼異常,再往前,就是……
“我去!該不會是他……”
她忽然記起,宋岩向自己透露的信息,他們大約在明後天離開……
所以,她這是被拐了嗎?裴寶兒木著臉如是想。
她氣呼呼地掀起車簾,探頭一看,果不其然,旁邊騎著馬的壯漢正是先前手腳最靈活、篩花速度最快的那個。
“夫人,您醒了?”壯漢十分客氣地抱了抱拳,以示見禮,然後拉了拉韁繩,驅馬小碎步往前跑了,神態極為自然,毫無做“強盜”的自覺。
隨後,便是細碎的說話聲傳來,裴寶兒再次努力探頭出去看,大致看到那壯漢是跑到前頭另一輛馬車旁邊對里面的人說話去了。她用腳趾都能想得到,里面坐的人是誰,壯漢過去又是匯報的什麼。
裴寶兒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腹中饑餓得很,再看向馬車外的日頭、明顯陌生的野外荒地,更是氣得她頭暈眼花。
她一邊碎碎念著“強搶民女、橫行霸道”之類的話,一邊快速地整理了下頭發和衣服,然後便雄赳赳氣昂昂地第三次探出頭去,正要大喝一聲“停車”,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
她皺著眉頭,直接將前方的簾子一把掀開,卻對上了一張人畜無害的小臉。
是她的便宜兒子。
以及,抱著便宜兒子的某個拐子。
“這到底怎麼回事?”裴寶兒直接開罵︰“你這是要把我們兩母子帶到哪去?我跟你說過幾百遍了,我跟你沒關系,你少自以為是、自作主張……”
男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將孩子塞到她手里,功成身退直接走了。
只留下便宜兒子一臉正氣地譴責她︰“阿涼,你睡了好久好久~太陽都曬屁股了~你之前跟我說,豬才這麼能睡~”
裴寶兒︰“……”
很快,都不需要下令,馬車再次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笑得一臉和善的宋岩也冒了出來,手上還端著一整套的洗漱用具,以及不知從哪變出來的清粥小菜。
“夫人想必是餓了,請先梳洗再用膳吧。”
裴寶兒簡直氣得想掀桌︰“好啊!你們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合起伙來耍我?”說什麼馬上滾蛋,其實暗地里卻居心叵測地謀劃著這等勾當!
宋岩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給她端了盞清茶。
她磨了磨牙,還是忍下這口氣,漱了漱口,又氣哼哼地問︰“既然我人都上了你們這賊船,是不是也該告訴我,這里是哪兒,他,到底要帶我們去哪?還有,他就這麼大喇喇地綁了我們走,可有給阿雲他們留下口信,李家的事……”
宋岩這才露出點笑意︰“夫人請放心,這些事某都打點好了,生意上的事情您不用擔心。若有需要,直接和李二娘子書信往來即可。您的收益屆時會有專人幫您打點……”
“等等!”
裴寶兒忽然下意識地往左右一瞧,顯然沒看到她那只小存錢罐的影子。睡覺前,她把那五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都塞了進去,還美滋滋地數了一遍里頭的碎銀子,結果一覺醒來,人被拐了,私房錢全沒了?
還有她的那些瓶瓶罐罐,那些不對外出售、僅限她個人自用的簡陋牙刷、牙粉,等等,全沒了!
此時的她已經不是心痛這麼簡單了,這種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巨大落差感讓她簡直想沖到前頭,去往那奇葩臉上飛踹一腳!
“阿涼,你的臉抽筋了~”便宜兒子十分熱情地用小胖手來給她捋了捋筋。
裴寶兒欲哭無淚,那廝莫不是打著從經濟上困死她、讓她沒法逃走的陰險算盤?
直到吃完了這餐“下午茶”,宋岩才笑盈盈地向她演示了一番這輛大馬車的暗格設計。
“夫人請看,這里是您的衣物,先前的也有,新做的也有,若是不合心意,咱們到了下座城再買新的,或是回京城,讓宮里的繡娘……”
“這一格備著些許干糧,這個羊皮囊裝了水,早上出發前灌進去的,估計還溫熱著……”
“哦對了,這個是對敵用的,只要按一下這里,里頭就會飛出毒針。這個須得多加小心,別傷著自個兒。夫人也不用怕,某隨身帶著解毒藥粉的……”
裴寶兒大開眼界的同時,也驚喜地發現,自己那只黑不溜秋、曾經砸過某位尊貴王爺的額頭的、了不起的小存錢罐赫然在暗格之一。還有她心心念念的瓶瓶罐罐,雖然只帶了數件,卻都是她每日用的那幾個。
看來,那廝想的面面俱到,早就把自己每日做什麼摸得一清二楚。這回,並不是偷偷把自己扛走了,而是不知給自己下了什麼迷藥,直接連人帶重要家當都打包了過來。
世上還能有比齊珩更體貼周到的人販子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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