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的院落里,一對青年男女正在對峙。
“你騙人!”裴寶兒直覺反駁︰“你自己說的,你妻子不是已經去世了嗎?難不成還能死人復生?”
“為何不可能?你前些日子買回去的話本,里頭不就有借尸還魂一說嗎?”男人神色淡淡,眼神卻很認真。
她先是一噎,對這人居然還知道話本中的劇情這點感到十分驚訝,深吸了口氣,試圖跟他講道理。
“好吧,即便真有這麼回事,可我確實不認識你啊。若是你妻子借別人的,呃,身體來還魂,那魂兒定然不會忘了你才對啊。”
齊珩很快接話︰“我又沒說她是借你的身體還的魂。”
裴寶兒有些不解,她再問,對方卻又不肯解釋了︰“你只需知道,我能百分百確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就好。”
她不耐煩了翻了個白眼,“可我已經嫁人了,有夫君了,你總不能強拆姻緣吧?”
聞言,齊珩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似乎有點嘲諷︰“夫君?你說天天打地鋪的那個小白臉?”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在嘟囔什麼小子什麼運氣的,又似乎在埋怨她管閑事。
裴寶兒沒搞明白怎麼又扯到她愛管閑事上了,明明她除了跟自己利益有關的人之外基本都懶得搭理。听到打地鋪三個字,她更是無奈。好吧,這情報頭子鼻子還真夠長的,連這個都打探清楚了。
她決心也扔個雷嚇嚇這個姓齊的︰“咳,不瞞你說,其實吧,我不清楚你那位香消玉殞的妻子是怎麼回事,但我本人才是借尸還魂的。我本來生活在一個不同的時代,你能理解嗎,就譬如說,你今天睡一覺,明天起來發現自己到了前朝,那個叫大夏的國家,然後你變成了另一個人,樣貌可能完全不一樣,大概就是那種感覺。”
見他沒反應,她又加了把火︰“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能折騰出那些古怪的脂粉嗎?那些,都是我們原來那個時代很常見的東西,技術上比較先進。還有,你店里的七巧板和飛行棋,還有蜘蛛牌都是……呃,你到底有沒有在听?”
齊珩將目光自她身後收回,笑意更是轉柔。
“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系?”他眼中竟似多了絲無辜,面上更有些落寞。“我不過是,想把你找回來罷了。”
裴寶兒憂郁地撫了撫額,決心跳過敏感話題。
她眨了眨眼,“可是,正常人听到這個不都會害怕嗎?”大多數穿越者都死活保守著秘密,就是怕被當成邪靈燒了。“而且,你要找的這個身體的主人,她的靈魂也已經死了。”說到這里,她突然想到了個更驚悚的可能性。
“該不會,我借尸還魂,借到了她的身上吧?”她瞪著一雙杏眼氣鼓鼓地質問他,“哇,你簡直是個人渣,她一個人大著肚子流落到廟里生孩子,還難產,你當時又在哪里?現在卻來表現得一往情深的樣子!”
齊珩對她後半句的猜測表示很不可思議︰“你的想象力很豐富,但不是這麼回事。”見她還要反駁,他又耐心多解釋了兩句︰“她,是承平元年初去的。”說罷,又目不轉楮盯著她看,眼中似乎有著失而復得的欣喜。
然而裴寶兒感到很驚悚。
借尸還魂,他要找的娘子既不是那個“尸”,自己也不是那個“魂”,到底他是怎麼認定的自己啊?
難不成是什麼坑爹的算命先生看他追憶發妻哀毀過度,騙他說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在某地見到的某個女子就是他發妻的轉世麼?可,她這都一把年紀了,現在是承平三年十二月了,她倒是承平元年末穿過來的,那年年初這個身體的原主還活蹦亂跳著呢,怎麼可能!
她對很可能被騙了的痴情男略有些同情,順勢瞟了眼這個毫無人氣的院落,又把“告訴他擅闖民宅是不對的”這個念頭壓下去,見他今天沒有像那日一樣失心瘋,還能正常溝通,于是打鐵趁熱,撿著緊要的問︰“對了,你店里的那些東西都哪來的?方便告訴我,是誰做出來的嗎?”她試探著問,“我覺得,他可能是我的同鄉。”
不料他只挑了挑眉,就扔出一句讓人心碎的話︰“哦,那位奇人也已經仙逝了。不過你說的沒錯,你們確實應該算是同鄉。”
這人對穿越一事的淡定簡直讓裴寶兒不可置信︰“你居然還認識他?”
其實,她還挺好奇那位同鄉穿過來後都做了些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的,不過轉念一想,還是別問了,反正人都死了,說不得比自己早穿過來百八十年呢。多問還要跟他多糾纏,不劃算!
忽然間,裴寶兒感覺頭頂像是有股格外凜冽的寒風襲來,她剛縮了縮脖子,便見男人臉色一變,左手隔著披風抓住她的胳膊,右手竟不知何時、從何地抽出了一柄細劍。
“你,你這是……”話未說完,她便吃驚得睜大了眼。
從四面牆頭跳下來的十來個黑衣人是什麼情況?
屋里聞訊而動、紛紛拿著刀劍甚至弓弩的五六個壯漢又是什麼人?
他們這是踫上黑勢力火拼了嗎?是的話,他們不是該退出去,把戰場留給他們兩邊嗎?
該不會,這姓齊的跟這些壯漢是一伙的,正好跟這些黑衣人有仇、或是因為分地盤之類的問題廝殺吧?
裴寶兒滿心的疑問,卻無處可訴,只能隨著齊珩的動作狼狽躲閃,順便在險而又險的情境下分心欣賞了一番,這個看似瘦弱蒼白的男人將那把細劍揮得如同靈蛇起舞,並且總能在緊要關頭拯救她于刀劍無眼之下。
刀光劍影之下,天空中飄落的雪花似乎變大了,地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
唔~看起來,姓齊的似乎真的跟這些壯漢是一伙的,因為他在幫著他們對抗黑衣人。
裴寶兒忽然有點膽寒,她先前隨便猜想的他的疑似殺手身份,總不至于烏鴉嘴成真吧?
誒,不對!等等,為什麼這幾個壯漢看上去竟有幾分眼熟,尤其是那個粗眉小眼的小個子青年,她總覺得像是見過一樣。
裴寶兒絞盡腦汁想了會,終于瞪大眼楮,記了起來。
居然是他?
“你,你居然就是那個御史?”
那個隔著車簾未見真容、受了她一拜、最後還不幫她翻案的那個混蛋御史?
裴寶兒的眼中幾乎要迸出火來。
齊珩本來正在解決一個落單的黑衣人,聞言不免被分去一絲心神。那事確實是他不對,一開始沒認出她來,差點幫了倒忙。他極快地憋出一句“等會再與你解釋”,想先安撫下裴寶兒,不想就這麼個空當,另一個黑衣人趁虛而入,一柄利劍直直朝他後背心而去。
“主子!當心!”
因為他扯著裴寶兒的左臂,一時將她攬入懷中,一時卻又伸展長臂將她帶出,這會兒正好是後者的狀態,以至于她其實比那聲提醒還早了0.1秒發現他背後的危險。
在那0.1秒里,裴寶兒覺得自己腦子從未轉得這麼快過。
這種情況下,只有傻叉和狗血言情劇的人設才會傻乎乎替人擋劍,有那功夫,直接把人推開、撞倒不都能躲過一劫嗎?
作為一個智商正常的人類,裴寶兒直接反手抱住他的腰,使出吃奶的勁就把他往另一個方向推。
齊珩听到那聲提醒,本已做好躲避並反擊的準備。只是,他的方案和裴寶兒的方案似乎不大統一,尤其是在閃躲的方向上,兩人一左一右,給彼此產生的阻力極大地拖了他們的後腿。最後,還是裴寶兒略勝一籌,因為齊珩壓根沒想到她會出手幫忙,更沒想到她嬌嬌小小的身軀(還裹得像只熊)竟能爆發出這麼大的力量,居然可以帶偏他!
于是,他們兩人在裴寶兒的重力加速度作用下,朝著院子一角踉蹌著歪倒,十分艱難地躲過了那致命一擊。
方才出言提醒的大漢也已經狂奔過來,和那名黑衣人展開了搏斗,暫時纏住了他,給了幾乎摔倒在地的裴寶兒、齊珩兩人一個喘氣的寶貴機會。
說實話,這個倒地的姿勢略有些尷尬。
因為齊珩幾乎是半跪到了地上,只能靠右手那把劍插入地面保持平衡。而裴寶兒則是死死抱著他的腰,兩個人正好面對面。這麼說也不恰當,應該說,裴寶兒的臉和他腰帶上繡著的那只怪獸面對面了。
唔,她本來是擔心撞開了齊珩、卻把自己送到劍尖下,于是,保命欲望極強的她一直抱著他沒敢撒手,更是努力使自己和他的距離貼得更近。即便如此,她剛剛還是能感覺到一股冷冽的寒意自她身側掠過,還隔著那麼厚的披風和棉襖呢,多危險啊!只是沒想到,被自己這麼神來一撞,原本側面對著自己的齊珩愣是被她撞得換了個方向。
直到此時,裴寶兒緊閉著的眼終于敢睜開了。
很好,身上沒有痛感,說明那把劍沒扎中自己,安全過關!
只是眼前這個一臉呆萌、似龍又似狗的小可愛是什麼玩意兒?她這是抱著他的哪?
想通這個問題後,裴寶兒瞬間理智回籠,跟彈簧似的馬上跳開一米遠。
“咳咳,剛剛可真驚險啊~”她尷尬地打了個哈哈,然後反應遲鈍地關心了下︰“你還好吧?沒受傷吧?”
齊珩慢吞吞地支著劍站直,卻不答她的話,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戰場”,眸光微動,里頭似乎正暗暗醞釀著一場風暴。
裴寶兒自討沒趣,往後縮了縮,也探頭去看。
只見原本空蕩蕩的院落此刻血腥味濃濃,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好幾個人,無一例外全都是黑衣人。此刻場上剩下的活人里面,算上他們倆打醬油的外,雙方算是勢均力敵。但,即便不懂武功的裴寶兒也能從戰果上看出,這些黑衣殺手的技術似乎一般般,可能質量跟數量成反比。他們已經折損了近半人手,這邊的壯漢只不過掛了些彩,其中一個瘦長條的黃臉漢子受的傷重些,卻還能撐著配合隊友牽制黑衣人。
“嘖,他們都是你的屬下吧?還挺厲害的嘛~”她真心實意地夸贊了下,不想齊珩心里冷哼了句,這地上躺著的有兩個都是經我的手,怎麼只知道夸別人!
裴寶兒又問︰“那個,你不去幫忙嘛?”
齊珩轉頭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點毛毛的,才淡淡說了句“不去,他們可以解決”。
“哦。”裴寶兒點點頭,“那你介意先送我出去嗎?”她指了指院牆,“就是帶我跳出去,一下就好,很快的。我自己回家就好了,你可以繼續觀戰……”
男人的聲音變得有點咬牙切齒。
“介意!非常介意!”
裴寶兒委屈地嘟了嘟嘴,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竟招惹上這麼一尊瘟神。到底要怎麼說才能不把自己當他那死去的老婆唷?她只喜歡賺錢、吃香的喝辣的,對這種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劇情一點都不感興趣呀!
齊珩心里波濤洶涌,面上卻古井無波,只有緊攥劍柄、幾乎青筋蹦出的手泄露了一絲情緒。
這個該死的小女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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