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飛來橫禍,劉家小院一片愁雲慘霧。
劉雲唉聲嘆氣,“都是我不好,要是能忍住不跟他發生肢體踫撞就好了,也不會被他訛上。”
“你太天真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種人對你起了心,今天找不到借口,明天後天照樣的。”裴寶兒氣呼呼地喝了一大碗湯,又重重把碗放下。“不行!咱們不能就這麼慫了,明兒咱們就去告官,何縣令要是不敢接,咱們就去州府再告。既然那林四是裝病,只要他到場,咱們把他當場揭穿不就完了?”
劉雲卻憂心忡忡道,“只怕沒這麼容易,林四不大可能親自到場。”
到了第二天,劉雲和裴寶兒去縣衙告狀,何縣令繃著一張老臉傳喚林四時,果然來的只是林家其他人。
何縣令和慣了稀泥,雖知林家不能輕易得罪,但因著自家閨女改造一事,對裴寶兒也有幾分好感,不忍心叫劉家受了這冤屈。于是,何縣令在公堂上施展出了為官多年修煉的打太極技能,對待劉雲那叫一個鐵面無私,但又沒什麼實質上的動作。他一時傳喚這個那個證人,如畫肆的伙計、壓根沒見證現場的畫肆老板、畫肆旁邊的鋪子等人,一時又傳喚為林四診治的大夫、僕役等人,相似的問題來來回回問了好幾遍,就是拖著不下判決。
裴寶兒這里松了口氣,林四卻有點納悶。
“你說,這縣令老爺是不是在暗示咱們送銀子啊?”他找郝二來當參謀,後者卻道︰“不是都說,咱家大哥打個噴嚏,這太興縣都要震三震嗎?縣令大人就是想收銀子,也不敢收咱家的啊。”
林四點點頭,“也對,必是等著劉家送錢呢。”
郝二又道,“他們那破落門戶,寒酸得很,哪里有這個錢!縣令大人真是老糊涂了,咱們也不用急,靜候佳音即可。”
這句句話都說到了林四的心坎里,他對自己新結交的這個干弟弟很是滿意。雖說是家里遭了災,最近從南邊的縣城投奔過來的,但先前曾給衙門里的師爺做過事,這腦筋就是靈活!
此時的裴寶兒也看著家里的存錢罐發愁。
一年多以來省吃儉用,加上這幾個月賺外快,也不過將將攢了三四兩銀子,距離林家要求的五百兩可是天壤之別。雖說何縣令沒有明顯偏幫林四,卻也沒有替劉雲洗冤的意思,恐怕這案子拖到最後還是得自家出點血解決。至于讓劉雲自賣其身入林家,這個選項壓根不在她的考慮範圍。
但這出血也不可能真按林四的獅子大開口來,他原本就沒傷,即便是真斷了腿,找個跌打大夫接骨養傷,用上最好的藥,三個月下來的花銷最多幾十兩就完事了。即便如此,他們的積蓄距離幾十兩也還遙遠的很啊!
就在她一籌莫展時,隔壁陳嫂子卻跑過來告訴她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有御史要來咱們縣?就是負責巡視各州縣,監察地方官為政的那種?”裴寶兒喜出望外,又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怎麼這般巧,自家剛出了事,就來了個巡察御史,她在這太興縣住了一年都沒見過比縣令更大的官兒出現。
陳家嫂子听不大懂那些個詞兒,只是昨天她那小叔子陳舒在飯桌上提了一嘴,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讓她過來幫忙傳個話。陳舒在縣衙里當著小吏,大約是管文書的,才得了這消息。
“消息我可是告訴你了,機會就在眼前,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了。”
拍了拍裴寶兒的手,陳家嫂子深深看了她脂粉未施的小臉,轉身離開了劉家小院,心里卻想著另外一件事。
若是那劉雲真救不回來,這裴娘子鐵定要改嫁的,只是帶著個孩子,還有那個撿回來的流民小姑娘,怕是難。若是沒有這兩個小拖油瓶,配自家小叔子倒是不錯。裴娘子姿色不錯,除了臉上那點印子,她敢說,這整個太興縣沒別的女子比得上她。再加上,裴娘子又能干,似乎跟縣丞、縣令兩位大人家里都攀上了交情,這可不是一般婦人能做到的。
至于自家小叔子,雖然謀了個文書的活兒,但到底是沒品的小吏,也不可能找什麼官宦人家的小姐,也只可能在尋常小門小戶里找媳婦。她可不是瞎子,兩家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小叔子有好幾回在門口踫到人家,話都快說結巴了,臉蛋紅得跟猴屁股似的,隔著院牆每每听到裴娘子教訓那小硯兒,也會痴痴地走到自家院牆這邊發一會呆。這要不是單戀人家一枝花,她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只可惜,看裴娘子的模樣,八成是不可能撇了孩子改嫁的。她跟自家小叔子始終還是無緣哪!
裴寶兒不知陳家嫂子居然腦補了這麼多,她如今腦子里都是“御史=伸冤機會”的念頭,絞盡腦汁回想著她曾看過的那些古裝電視劇,里面的苦主都是怎麼喊冤的來著?
她每天來到城門處望眼欲穿地等著,盼著能見到電視劇中那種明晃晃的欽差之類的牌子,然而一連等了三天,連個影兒都沒等到。
期間,何縣令卻掛起了“免戰”牌,對外說是偶感風寒、臥病在床、無法起身。
裴寶兒隱約猜測,這御史的消息多半是真的,很可能還是何縣令透露出來的,因他不願得罪林家,故而想讓自己向來巡察的御史喊冤。到時候,御史直接出手把林四辦了,也算不得他何縣令的責任嘛。
她在心里憤憤地啐了一口這個老油條何縣令,又對那位最開始引起事端的陳三姑娘生出些淡淡的怨懟,以至于,陳家婆子歡歡喜喜上門告知她婚期時,裴寶兒強笑著婉拒了去。她倒不是小肚雞腸,只是自家還有公案在身,尋常人家多半會覺得晦氣,更何況是即將進行人生大事的陳三姑娘呢?
她這推拒的理由也算得上合情合理了,不料,陳家婆子把口信帶回去後,還不到一個時辰,陳三姑娘竟親自帶著人來了桂花巷。
“我竟不知出了這般大事,都是因我的緣故,害了你家。”陳三姑娘雙眼微紅,一上來就道歉的誠懇態度讓裴寶兒徹底丟開了先前的怨念,只得嘆一聲是自己運道太差。
她靈關一閃,運道?
前些日子那邋遢道人不是說自家會有厄運纏身麼,竟然被他說中了?莫非那道人還真有幾分本事?或許該去找他問問,死馬當作活馬醫,說不好真能瞎貓踫上死耗子呢!
裴寶兒正神游著,卻突然听到陳三姑娘說了句林家什麼,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原來,陳三姑娘有個堂伯家的女兒,比她大三四歲,也有幾分姿色,去年被一頂小轎抬進了林家,成了林虎的姨娘。雖然林家資財不少,且似乎有著什麼靠山,但好端端的女兒送去做妾,多少還是有些以此為恥,故而,陳三姑娘在人前向來是對這個堂姐避而不談的。
這次因為她害得劉家遭此橫禍,她于心不安,思來想去,覺得那位堂姐興許能幫上忙,便急匆匆來尋裴寶兒說這事。
裴寶兒皺著眉頭想了想,林虎是那位攝政王大人的小妾的奶兄,林四是林虎的親堂弟,而那陳姨娘只不過是個小妾。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陳姨娘能不能幫上忙還是兩說,即便這樣,她還是真心實意地謝過了陳三姑娘。
興許是商戶女的作風都比較直接彪悍,陳三姑娘也是個干脆的人,跟裴寶兒這邊說定了,當下便讓家人去林家捎個口信,以出嫁前小姐妹敘舊的借口請了陳姨娘過來。
陳姨娘容貌和陳三姑娘有些相似,尤其是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端的十分嫵媚。就是面上的妝粉擦得有些厚重,有些死白死白的。再加上一雙修得細細的柳葉眉,挑眉時更顯得人多了幾分凌厲。
听了一番原委,陳姨娘笑中嘲諷之意愈濃,作勢撫了撫頭上的發簪,恰到好處地露出手腕處的桂花絞絲鐲。
“唷~我當是三姑娘思念我這個堂姐了,請我過來吃茶呢,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她那對眼兒生得多情,即便是翻白眼也帶著絲絲柔媚之態。
陳三姑娘有些尷尬,仍賠著笑繼續求她。
“好堂姐,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幫我這一回吧。從前是我不懂事,今後我都改了好麼?”
裴寶兒坐到一旁默默听了幾個來回,終于猜出了個大概,這對姐妹花的關系恐怕不怎麼好。或者說,從前還是不錯的,但自從這位陳大姑奶奶成了陳姨娘後,陳三姑娘就不大樂意跟她來往了。故而,陳姨娘也不高興了,覺得陳三姑娘看不起她去做人妾室。
她眼神在陳姨娘臉上飄了幾個來回,終于鼓起勇氣道︰“大姑奶奶,奴家這里有樣新式妝粉,遮瑕效果很是不錯。呃,三姑娘也試過的。”迎著陳姨娘狐疑的目光,她繼續硬著頭皮解釋︰“遮瑕就是遮皮膚上的印子、或是小痣、紅疹之類的瑕疵。若是大姑奶奶感興趣……”
裴寶兒本意是想表示下自己的友善,再用她的化妝品“賄賂”下這位陳姨娘,不想對方竟突然勃然大怒,直接扔下茶盞,扭身出了陳家。
她和陳三姑娘面面相覷。
“這……”裴寶兒覺得自己說話不中听的鍋。興許,陳姨娘覺得自己在隱射她肌膚不夠白淨,才需要遮瑕粉底?
陳三姑娘也滿面慚色,她覺得是自己這一年來屢屢忽視堂姐、推脫其邀約才導致這樣的後果。
“對不住啊裴娘子,我那大姐姐性情有些直,恐怕這一回她幫不了你。要不這樣吧,屆時若是縣令老爺真判了你家敗訴,要賠給那林家多少銀子,我出一半,如何?”
裴寶兒微微詫異,而後便是感動。
她捏了捏陳三姑娘湊上來的小手,安撫道︰“先多謝三姑娘的好意了。不過,咱們還是盼著能勝訴吧。不然,姑娘出門子的嫁妝錢只怕都要貼給我了。”
裴寶兒辭別陳家,在街上茫然站了會,想著今日一路行來也不見那邋遢道士,不禁苦笑。這可真是巧了,不想要的時候跟個牛皮糖似的,需要的時候偏偏見不著她。
這幾日因為到處奔走,她在鋪子里請了假,想了想,還是去城門處等著好了。沒準真能運氣爆棚踫上傳說中的御史大人呢。
只是今天運氣似乎也不大好。
眼看太陽快落山了,守城門的士卒也準備關城門了,裴寶兒便懨懨地準備打道回府。
這時,她卻听到背後有馬蹄聲和車輪咯吱聲傳來,不禁心中一喜。她正扭頭看過去,就听到有人大聲喊“小心!”還有人在說什麼“這馬是瘋了不成?”與此同時,那馬車聲響越來越近。
她定楮一看,那輛看著不甚起眼的馬車竟歪歪扭扭沖著自己沖了過來。車前套的馬兒不住狂嘶,像是受了什麼刺激。
裴寶兒條件反射往旁邊一躲,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馬車的正面沖擊。
她剛要松口氣,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馬車的不知什麼小零件勾住,帶著她往後跌了一跤,且還有拖著她狂奔的趨勢。
“嘶——好痛!”
等到那瘋馬被強行馴服停下時,裴寶兒已經被帶著往後滾了兩滾,衣袖破了一大塊,露出一小截如玉的藕臂,上面還有幾道明顯的擦傷紅痕,頭發也亂了,整個人狼狽不堪。
劫後余生的慶幸涌上心頭,這些日子劉雲那禍事帶來的壓力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裴寶兒一時沒忍住,眼淚開始嘩嘩地流。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扶著馬車轅站起來,看了眼強行從另一匹馬上跳過來馴服了瘋馬的那個粗眉小眼的青年人,似乎不大好相與的樣子。還有其他侍衛正簇擁過來,加起來也有七八人。出門能帶這麼些從人,看來非富即貴。
裴寶兒只能自嘆倒霉,索賠的事兒也不敢再提,只待一會回去擦點藥油算了。
“主子,馬兒已制服了。您可有傷到?”
馬車內傳來了個低沉的男聲,表示自己無事。
另一個面白無須的侍從看了裴寶兒兩眼,翻身下馬,從腰間解下荷包,掏出兩塊碎銀子遞過來給她,還柔聲說了句對不住。
裴寶兒心思復雜地接過來,福了福身,扭頭走了十幾步,卻突然福至心靈——
這車內該不會就是她一直等的御史大人吧?
侍從這麼多,排場不小,可不正是嘛!
她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剛剛怎麼就沒想到呢!
裴寶兒急忙又沖向剛剛啟動的馬車一行人,她一把抓住車轅,急切道︰“敢問車內可是來我太興縣巡視的御史大人?小婦人有冤要訴!”
車停了,一片靜默。
她看向馬上侍衛們嚴肅中透著些詭異的神色,心里有些忐忑,難道自己猜錯了?可,太興縣這麼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御史還能有的什麼大人物經過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