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兄,若是覺得不該查你應該阻止的。”看到十二消失在門外,甦幕還是有些不安︰“十二是你的人,怎麼能听我差遣呢?”
“噓——”夏侯遮把食指豎在唇前,長長的睫毛垂下,在下眼瞼處打出濃密的陰影︰“你听。”
“好!”
大廳內轟然響起叫好聲,甦幕的視線被吸引過去,他發現聲音正是從那些學子那兒傳來的。
“果真是好詩!”
“李兄才華蓋世,若不是不慕名利,想來早就名列金榜了!”
“起承轉合無一不妙,尤其這最後一句,真是神來之筆。”
圍在那兒的學子越有二三十位,但樊樓下面的圓桌只是十人座。于是有一半的人都站在一旁,正對著首座上的中年男子大喝其彩。
那中年男人四十左右,一張臉平平無奇,下巴上蓄著把文士胡,倒是眯起的小眼里偶爾閃過精光。
他謙虛的站起來朝周圍拱手︰“不敢當不敢動,今日以桂為題,李某只是拋磚引玉,諸君才是真正折桂的高才啊!”
此言一出,他同桌的那些學子也都站起來,有好事者端起酒杯道︰“李兄珠玉在前,咱們不如滿飲此杯為敬。”
其他人紛紛應和,一時間樓下十分的熱鬧。
甦幕啃著糕點︰“這些人,心態蠻穩嘛。”
大淵三年一會試,朝廷不遇重大事件也不會開恩科。所以若是落了榜,那就得再等三年。看樓下的那些人,衣著只能算是整潔,年齡也算不得年輕。
估計,都是些寒門學子。
十二的速度很快,樓下的那群人做完一輪詩後,他就已經帶著查到的東西回來了。
“……坐東的那人叫李秋鶴,是不是真名不確定。此人六年前開始在京城活躍,據說家中資產頗豐,向來推崇有學之士。他曾經放言,只要學識能被他欣賞,那他就會贈以千金。”十二撓撓頭︰“屬下簡單查了查,這位李官人,他確實向幾位文人贈送過千金,其中有位如今正在禮部任職。”
“贈以千金……”夏侯遮撇了撇茶沫︰“呵,他家是做什麼的。”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傳言說李家是做生意的。但具體做的是什麼,又在那里做,這些沒有一個人說的清楚。”
甦幕轉頭去看那個李松鶴,樓下的氣氛正是熱烈。樊樓提供筆墨,學子們的詩作一一被謄抄下來,那些人相互評點後將最好的幾份送到李松鶴手中。
“這些學子大多家貧,每當臨考,李松鶴都會定期舉行聚會。若是有人得了青眼,那他便會慷慨增金。”十二嘖嘖︰“金子啊,有人白送,這些學子誰會嫌這錢燒手?”
正在此時,底下的李松鶴看著一篇詩稿撫掌稱贊︰“妙、妙、妙!”他連說了三個妙字,然後驚嘆道︰“此詩雖是詠桂,全篇卻無一處實寫了桂。但無聲無息間,卻又讓人覺得桂花香氣縈繞于鼻。妙,真是妙!”
見他如此推崇,其他人連忙上前去看。
李松鶴大方的把詩稿遞出去傳閱,隨著看的人越多,附和稱贊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是趙兄寫的吧,真不愧是錢塘八大才子!”
被幾人拱手道賀稱為趙兄的人滿臉紅光,他故作謙遜的朝左右行禮,坐在上面的甦幕可以看見他眼中的得意。
“咦?”甦幕朝前探了探頭,他有些不確定的問道︰“剛剛李松鶴跟這個人,似乎有個眼神交流?”
夏侯遮搖搖頭︰“我沒注意。”
抱劍站在一旁的十二憋著笑︰“甦公子,我家主子可是一直在看著……”
“閉嘴。”
主子發話,十二連忙閉上了嘴,甚至還用力捂了捂。
甦幕挑眉︰“你家主子一直在看什麼?”
十二無辜的眨眨眼,他偏偏頭︰“咩?”
看到他這幅賣萌的樣子,甦幕眼中溢出笑意。夏侯遮繃著下頜︰“讓老九去查這個李松鶴,你,去找老六。”
十二猶如受了晴天霹靂,他生動的用表情展示了什麼叫蒙受冤屈。原本討喜的杏眼陡然紅了,兩條眉毛也耷拉下來。十二想說什麼,但看著冷酷的夏侯遮卻只敢哭唧唧道︰“我……冤!”
甦幕大概猜到去找老六不是什麼好事,看著十二那副樣子,他忍不住打圓場道︰“要不然算了?畢竟年紀小,怪我不該問。”
十二第一次見到有人敢在主子面前求情,他用敬畏的眼光看著甦幕。同時也在心里做好了準備,若是主子罰的更重,那他一定不會再吭聲。
“……下不為例,不關你的事。”
十二懷疑自己幻听了,他傻傻的盯著夏侯遮,等到被打發出去,他還處于一種虛幻的狀態。
廂房內,甦幕撫了撫肚子,有些遺憾的望著剩下的糕點。
“之前在下也曾來過樊樓,怎麼就從未見過這些小食?”
夏侯遮放下他捧了半天的茶杯,修長的手指在桌上點了點︰“這些是天樓特供的。”
甦幕恍然,果然特權階級就是好。
朝外看了看天色,夏侯遮隨口道︰“金華池邊今晚有集會,听說有異域人擺攤。”
異域人?甦幕提起了點興趣,來到大淵這麼久,他還沒親眼見過異域人呢。瞅了瞅夏侯遮的神色,他試探道︰“那……一起去?”
夏侯遮立刻欣然應聲︰“好。”
從黃樓里出去的時候,樓下李松鶴那行人還在熱鬧著。只不過不知何時,那些人里竟然摻雜了許多女子。大淵民風開放,宴席上請歌姬舞姬助興實在稀疏平常。
但站在門口,甦幕還是心有戚戚︰“這也……太放浪形骸了。”
夏侯遮似乎輕笑一聲,夕陽將落未落,但月亮也已經升起。甦幕听到笑聲抬頭,看見他稜角分明的輪廓被打上了柔光,難得有了些平和的氣質。
“笑什麼?”
夏侯遮朝他伸出手,在甦幕的屏息中,他摘下一片紅葉。
“這些,可不算什麼。”
夏侯遮凝視著他,幽藍的眸子讓人想起深海,既有怕深陷其中的恐懼,又有讓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甦幕借著看路邊經過的小販,避開了他的眼楮︰“哈哈,是嗎?沒想到鄴城的風氣如此開放,看來夏侯將軍你也是經驗豐富啊。”
夏侯遮皺眉︰“我沒有。”
甦幕偏過頭,嘴角含笑,有些促狹的道︰“好好好,你沒有。”
夏侯遮有些無奈,不知該怎麼解釋比起皇宮里,這些人的行為根本不值一提。
金華門在西邊,靠近四方館。這個特殊的地理位置,讓它每隔七天都會有一場集會。在這里魚龍混雜,各種語言齊上場。什麼波斯美女,拜佔庭壁畫,還有很多阿拉伯商人在兜售大顆的寶石跟皮草。
看到了這麼多別具風情的東西,甦幕的眼楮都亮了。他一路邊看邊買,夏侯遮則護在他身旁,等到他買的東西拿不下了,夏侯遮也沒喊侍從,而是很自然的便接過所有東西。
甦幕咬著一個攪糖,在密集的人群中忍不住仔細打量他。夏侯遮發現了他的視線,便投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甦幕咬著糖的嘟囔被淹沒在沸騰的人聲中,夏侯遮低頭︰“什麼?”
甦幕湊近他的耳朵大聲道︰“我說,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難道小甦幕和這個人有過交情?可記憶里沒有啊!
听到他問的問題,夏侯遮眼里浮現笑意︰“多久之前,叫做以前?若以現在來算,那我們以前確實是認識的。”
“無功不受祿,夏侯兄,你這樣讓我受之有愧啊。”
夏侯遮詫異︰“此話怎講,之前若不是你,那我早都沒命了。”
人聲鼎沸的街頭,兩個人停留了一小會便收到無數白眼。甦幕只得把話憋進心里,有些狼狽的拉著他鑽出了人群。
挑著人少的地方走了會,兩人拐了個彎,便走到了另一條街道。
甦幕松了口氣,他回頭看著夏侯遮,剛要開口卻發現不對︰“……咦,夏侯你的侍從,我的東西呢?”
兩手空空的夏侯遮很無辜的對視著他︰“我把東西給他們了,估計是擠丟了吧。”說著,他把右手背在身上悄悄打了個手勢。
甦幕覺得不可置信,那些人戴著刀滿臉煞氣,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軍人。怎麼現在不過是走了一條街,那些人就全都走丟了?
這兒是在河邊,中秋將至,河邊已經有人在放河燈了。
夏侯遮朝前幾步拂開岸上的柳枝,看著那些河燈感興趣的問︰“為什麼她們要放這些東西?”
正不死心的朝後看,希望能看到人的甦幕恍惚沒听清︰“啊?”
夏侯遮指著漂到他腳下的紅色河燈,重新問了一遍︰“為什麼要放河燈?”
甦幕這次听清了,他在心里措了辭︰“可能,是為了許願吧。”
“許願?”夏侯遮撥了撥柳枝︰“有用嗎?”
甦幕無言,這種哄小孩子開心的東西,難道夏侯遮以前從未見過嗎?
“心誠則靈,河燈,更多的是個寄托吧。”
听了他的回頭,夏侯若有所思︰“听起來,這跟廟里的那些泥塑沒什麼區別。不過都是,凡人自己硬要寄托上去罷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