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滄月正要上車,卻撞上雲樹又下車。
“怎麼了,眉兒?”
“沒事。”雲樹盯著那個人,始終沒有轉移目光,她有些怕一眨眼,那熟悉的感覺就沒有了。
雲樹小心翼翼的走過去,那人窩成一團,動也不動。雲樹輕輕探出手,拍了拍它,“喂?”
那人依舊沒反應。
雲樹將它翻過來,見它呼吸微弱,奄奄一息,雲樹更緊張了。剝開它滿頭的亂發,可是那人一臉髒污,她看不出那人原來的容顏,可是那熟悉的感覺又多了一分。黑暗的鄉野村落里,江雨眠就是這樣被她撿回去的。記憶竄上心頭,她的心狂跳。
“看著它!看著它!”雲樹回頭沖完顏滄月道。
那人幾乎是死人模樣,雲樹卻怕它跑了。她自己沖進藥鋪旁邊的客棧,抱起一壇酒就跑出來。店小二大叫著追出來,趙拓皺著臉上去替她付錢。
雲樹將自己的面巾丟進酒壇里沾濕了,給那人擦臉。待滿臉的髒污終于擦干淨,酒氣燻的那人微微睜開眼楮。整個人都瘦的脫了形,眼楮也凹進眼殼中,那熟悉的感覺又多了一分,可她就是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郁悶的雲樹按上了那人的腕子,眉頭一跳︰是個女人!
看臉,她覺得這女人大概在40到50歲之間,她認識這個年齡的女子並不多。
雲樹給自己找到事情忙了。她把那個女子帶了回去,她也不在屋里靜養了,做專職大夫給那個快要死掉的女人治病。
“眉兒,你身子還沒好,讓大夫來守著她就好了。”完顏滄月關心道。
雲樹盯著床上清洗干淨的女子,眉眼間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秀色,只是整個人枯瘦的不成樣子,且病入膏肓。雲樹皺著眉頭道︰“宏哥哥,你有沒有覺得,她有些面熟?”
完顏滄月搖搖頭,而後意識到這段日子以來,這是雲樹第一次不帶怨怪情緒的叫他“宏哥哥”。
“眉兒~”
雲樹並沒有听到他的話,而是在拼命去想這個女人是誰。從她九歲離京開始捋,這個年紀的女人,出現在堯關……
忽然她驚詫的回頭看完顏滄月。
“謝莞娘?宏哥哥,宏哥哥,你看她是嗎?”雲樹抓住完顏滄月的手臂,急切的想要他的答案。
完顏滄月又上前兩步,細細看了看床上的女人,猶豫了一會兒才道︰“似乎有那麼一點影子。”
奄奄一息的女人被沐浴清洗一番,也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正好小丫頭端藥進來,雲樹試探道︰“莞姨?”
女人沒反應。
雲樹又喚了幾句,依然沒反應。雲樹想了想,又開口道︰“清妍,清妍,你回來啦?”
女人的眼楮動了動。
“清妍回來了!清妍回來了!”雲樹提高聲音喚道。“清妍!清妍……”
女人終于緩緩睜開眼楮,枯瘦的手如鳥爪一樣狠狠抓住雲樹的手,枯澀的聲音道︰“妍兒?妍兒?”
不知道奄奄一息的她哪來那麼大
的力氣,把毫無防備的雲樹生生拽入懷里,死死抱住。“妍兒~娘,娘終于找到你了……”
女人哭了,雲樹的眼淚也給惹出來了。
“妍兒,你為什麼不叫娘,你還在怨娘嗎?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雲樹偷偷抹了眼淚,拍拍謝莞娘瘦弱的肩頭道︰“莞姨,是我,我是雲樹。您還記得我嗎?白樹村的雲樹啊。”
謝莞娘松開雲樹,捧著她的臉看了半天,那雙眼楮啊,不是她女兒,不是她苦苦思念多年的女兒啊……
“樹兒啊~你有沒有,有沒有見到我的妍兒啊?”謝莞娘哭的哀哀欲絕。
“莞姨,自你們離開,我就再沒見過她了……”雲樹替她擦著眼淚,“莞姨,你身子弱,別哭了。我給你熬了藥,吃點,好嗎?”
“我死都見不到我的妍兒,我還吃個什麼藥?樹兒,好孩子,我,能求你幫個忙嗎?”謝莞娘從被子里掙扎出來沖雲樹跪在床上。
“我都听著,我能做到的,一定幫您,快別這樣。”雲樹將跪都跪不穩的謝莞娘扶回去躺好。
謝莞娘抓住雲樹為她蓋被子的手,指甲都扣到雲樹的肉里。
“樹兒,你能不能幫我把妍兒找回來啊……她被真國狗擄走,她一定過得生不如死啊……樹兒啊,我這輩子就只有妍兒一個……是我不中用,我沒有護好我的妍兒,讓她出了虎穴又入狼窩啊……樹兒,你答應我好不好,樹兒,我求你了……”
病入膏肓的謝莞娘這一哭,差點就直接哭死過去,雲樹忙施針,才將她幽幽喚醒。
雲樹哄道︰“我幫你找清妍姐姐,你先吃藥,然後慢慢告訴我去哪里找清妍姐姐,好嗎?”
情緒稍稍平復的謝莞娘吃著藥才發覺,雲樹她不像個男孩子了,除了一雙眼楮,他不僅容貌不像男孩子,性格也不像!哪有一個成年男子,會因為她一個老女人的眼淚而哭紅了眼?
雲樹紅著眼楮,細心的喂她吃完藥,回頭放碗時才發現完顏滄月還一直站在那里。
“宏哥哥,你先回去吧。”
“眉兒,我有話跟你說。”完顏滄月上前去牽雲樹的手就往外走,雲樹回頭向謝莞娘說她去去就來。
雲樹沒有掙開完顏滄月的手,她揉著自己的眼楮,跟在他身後,像個孩子,像在村子里的時候……
完顏滄月的手緊了緊。他舍不得撒手了,一直牽著雲樹的手回到她的院子。
天已經黑了,雲樹身子未痊愈,也是要好好吃飯吃藥,補氣血的。讓人傳飯,完顏滄月才立住腳。心中萬千情緒的雲樹暗暗抹著眼淚,沒注意他停了下來,整個撞進他懷里,被他溫柔抱住。
“好眉兒,你母親不要你,我要你。別哭了。”
雲樹哭的更厲害,邊哭邊捶著他,要掙開他。“你這混蛋,你又在這里裝什麼裝?”
完顏滄月努力抱住她。“我們都沒有一個好母親,我懂眉兒的傷心。”
“你不懂!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你只懂你自己!懂你自己想要什麼!你就是個混蛋!
混蛋!”雲樹哭道。
“我混蛋!我混蛋!是我對不起眉兒。”完顏滄月用力的抱住雲樹。為了這個擁抱,這幾年,他做了多少夢啊……
雲樹死命掙開他,紅著眼楮道︰“不許你再抱我!你沒有資格!你這混蛋!”
完顏滄月按住胸口的傷處,艱難道︰“眉兒~”
他身上的傷,比雲樹的重,雲樹的外傷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血流的太多,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調養過來的。完顏滄月身上被貫穿的刀口就兩個,且位置都很要命。雲樹那一番鬧騰,讓他沒痊愈的傷發作起來。
雲樹慌了,忙扶他在榻上坐下。一邊給他解衣服,看傷處,一邊罵他混蛋!
完顏滄月覺得,即便被罵,心也是甜的。痛的心、肝都在顫抖,他唇角仍抿著笑。平日不苟言笑,越是艱難的時候,他卻越能能抿出一縷笑意,因為心中一直藏著一個人,能治愈所有的痛。可是,他卻一直對那個人那麼吝嗇。
雲樹雖然罵著他,可是她的手都有些抖了,褪掉外袍後,她罵不出來了血洇出來了,洇在白色的內衫上,刺的她眼楮疼……她剛才是昏了頭了!明知道他傷未痊愈,還那麼對他……不想讓他死在她手上,不想啊……要不是緊緊咬著自己的牙,她簡直就想呼救命了!
過于緊張的她,頭有些隱隱的痛起來。她在心里默念“不疼。不疼。不疼。”哄著自己泯滅對痛的感知。
“眉兒,不要緊張。”
“嗯。”雲樹麻木著自己的神經道。
“眉兒,不疼的。”
“嗯。”
“眉兒,不走了好嗎?”
“嗯。”
雲樹埋頭忙碌,還與自己的頭痛做抗爭,根本沒听完顏滄月話里的意思。即便她是糊里糊涂的答應了,他依然開心的不行。魚與熊掌他都想要!都想要!
雲樹抹去汗水坐下,提筆寫方子,卻抹了自己一臉血而渾然不覺。
一臉蒼白,痛的滿頭是汗的完顏滄月抬手想給雲樹擦臉,借著燈光看到雲樹的臉白的不行,額上一層的汗。驚訝之下捧住她的腦袋想要看仔細了。雲樹的頭被他一踫,痛的眼皮都在抽搐。
雲樹咬著牙,無力的推開他的手。“你別動。”
他身上的傷是想讓雲樹來醫,所以沒叫大夫來,可是這會兒他才發現雲樹的狀態很不好。顧不上追問她,抓起邊上茶壺就往地上砸,他也沒有力氣大聲喚人進來。尖銳的破碎聲將外面的丫頭引進來。
“王爺……”
“快去叫大夫。”完顏滄月急道。
丫頭听到吩咐轉身就往外跑,去叫大夫。
雲樹沒理會完顏滄月或小丫頭,咬著牙寫完方子筆被丟到桌子上,咕咕嚕嚕往地上掉,她也顧不得。
兩張方子,她一張,他一張。
“我沒事,只是頭疼。我剛為你處理好傷口,你別動。”
雲樹硬撐著起身,走到門邊,抓住門框穩住身子,閉著眼楮把方子遞了出去,“去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