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又傳來了消息,內務府奉命將皇後後殿花塘中的睡蓮除去,因著花塘下都是淤泥,且藕埋在很深的地方,倒是忙壞了一應宮人。
    但是傳來的消息卻說從那片花塘中挖出了許多的“東西”,禾曦彼時正親自喂著拓跋麟吃飯,听聞這件事情,她也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面前的膳食,拓跋麟道︰“母親,麟兒吃飽了。”
    禾曦輕笑一聲,招手換了乳母進來道︰“那麟兒先跟嬤嬤下去做功課好不好?過些日子,怕是要有師傅給麟兒開蒙了呢。”拓跋麟十分的乖巧懂事,點了點頭道︰“麟兒一定會好好用功的。”
    禾曦愛憐的摸了摸他的頭發,細軟的手感讓她的心也跟軟了又軟,小孩子總是長的很快的,這才沒多久的功夫,但是禾曦總覺得好像每天都有不一樣的變化,看著麟兒被帶了下去。
    如意才擺了擺手,讓下人將桌上的殘羹冷炙都撤了下去,如意拿了金盆盛了清水進來,服侍著禾曦淨了手,才道︰“如今,不知道皇後娘娘要慌張成什麼樣子呢?”
    禾曦淺笑道︰“從前她做下的許多事情,拓跋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現如今,大理寺卿插手進來,我倒是想看看,他們要如何和文武百官交代,和天下人交代。”
    如意看著周圍無人,突然道︰“小主——奴婢有一事不明,為何——”
    禾曦見她遲疑便道︰“是在疑惑為何我廢了這麼大的力氣,就是為了把一個印鑒和一個圖紙放在那宮女的身上?”
    如意點了點頭。
    禾曦輕嘆一聲,如意跟在她身邊許久了,或許她可以將許多事情都將給她听了,她起身帶著如意走到了後殿,囑咐她關上了門,然後將那幅畫後面的無字靈位取了下來,問道︰“你可知道,這供奉的是誰?”
    如意看了看禾曦又看了看那牌位,猜測的道︰“難道是丑兒——”
    禾曦滿是溫柔的輕撫著那牌位上的每一寸木質的肌理,道︰“不止,如意,這小小的一個牌位,承載著許多人的靈魂,我的父親,沐王爺沐連城,母親,沐王妃薛素素,兄長沐王府世子沐承,還有忠心耿耿的夏冬,還有幾百人,他們的冤魂都被困在這小小的一方牌位中,無名無姓無供奉。”
    禾曦慢慢的說著,一字一頓,丑兒,她不叫丑兒,她叫夏冬,那個為了自己舍身忘死永遠都記得王爺王妃和世子的夏冬。
    丑兒不適合她,她本是很美的,如意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自己的驚呼掩在了唇角,她不是沒有猜測過,任何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她知道禾曦並非是禾青的女兒,但是她也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是,禾曦竟然是沐王府的——
    她恍惚的道︰“可是——可是您是怎麼——怎麼從皇宮中——”
    她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好似一個巨大的真相在自己的面前掀開,自己甚至來不及看清其中的任何一個細節,那種震撼和應接不暇,在如意的身上體現的淋灕盡致,禾曦緩緩的坐下了,對著如意道︰“我當年確是一心求死,只不過,許是天意,一場大火,只是奪了我本來的樣貌,並未奪走我的仇恨和記憶甚至是生命,我自然是要回來的。”
    她再次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心中總是帶著一種近似乎麻木的痛感,如意看著禾曦臉上的神色,她不知道,禾曦是怎麼做到的,怎麼做到能這般從容處之,怎麼能面對著仇人笑語嫣然的,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水,跪倒在地,道︰“小主既然如此信任奴婢,奴婢必定為了小主舍身忘死。”
    禾曦搖頭,再搖頭道︰“不,如意,你不能死,你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為了我們的以後活著,知道麼?”
    突然,門吱呀一聲,好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的撞了一下,如意慌了神,忙跑出去,卻什麼都沒有看見,禾曦垂眸盯著地面上一個淺淺的墨跡,出了出神。
    她招呼一聲如意道︰“罷了,估計是風吹的,許久未帶著麟兒去壽康宮了,怕是德太妃想念的緊。”
    如意依舊有些不放心,但是看了又看,還是沒有看見人影,只好作罷,另一邊,偏殿內,麟兒正像模像樣的端坐在案幾旁寫著大字,乳母嬤嬤陪在一旁,笑著道︰“我們大皇子就是聰明,看看這字,寫的可真的是好看。”
    她斗大的字都不識一個,只是知道主子寫的一定是好的,正說著,便見到子佩神色慌慌張張的抱著硯台進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硯台本該在手里好好的端著,此時卻被她抱在懷里,蹭的龧裙的前襟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十分的狼狽。
    那嬤嬤本就喜歡處處刁難子衿和子佩,子衿倒是圓滑聰慧,又懂的討好,而子佩呢,性子嬌蠻,這嬤嬤本就不喜歡,見她現在毛毛躁躁的,越發的生厭,沒好氣的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讓你取個硯台也慌慌張張的,也不知道皇後娘娘是怎麼想的,送了你們過來。”
    子衿和子佩是雙生姐妹,自然是十分了解這個妹妹的,她定然是發現了什麼事情,她起身,嗔怪的道︰“嬤嬤莫要生氣,子佩毛手毛腳的,我帶她下去換一身衣裳,她這般樣子,若是被曦貴人看見,怕是要責罰的。”
    那嬤嬤巴不得她們不在自己的跟前晃來晃去,便小聲的道︰“那還不趕緊下去,在這吵吵嚷嚷的,擾了大皇子寫字。”
    平時一向是有些嬌蠻的子佩,也好像是丟了魂魄的木偶一樣,任由著子衿將自己拉出了偏殿。兩人來到了宮女居住的小屋,子衿悄聲的掩上了房門,對著子佩道︰“說吧,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子佩好像是猛然從什麼地方抽離出來道︰“沒——沒事——”子衿有些不悅的道︰“怎麼,你連姐姐都瞞著?”
    子佩慌里慌張的起身找衣服,她不喜子衿什麼事情都以姐姐自居,事事都要壓她一頭,指教她如何做,她有些不耐的道︰“妹妹沒有想要瞞著姐姐什麼,只不過是听說了從未央宮的花塘中挖出了許多的尸骸,一時覺的心慌才會如此,倒是姐姐,有沒有什麼事情瞞著妹妹呢?”
    這句話,本也是子佩無意中說的,但是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子衿的表情明顯的變得有些復雜,她嘆息一聲坐下來道︰“你我可是親姐妹,莫要忘了,惠妃娘娘對我們的依賴和囑托。”
    子佩突然笑了一下,她手中提著一件嶄新的團粉色繡著和荷葉紋的衣裙在身上比了比,道︰“那是自然,好了,姐姐快些出去吧,妹妹要換衣服了。”
    子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晌,終于粲然一笑,轉身離開了。
    見她掩門出去了之後,子佩才快速的穿好了衣衫,取過了案上的筆墨,寫了什麼,然後也匆匆出門去了。
    另一邊,禾曦到了偏殿,見到了大皇子身邊只有乳母嬤嬤,不由得問道︰“子衿和子佩呢?”
    拓跋麟見到了禾曦,忙不迭的站起身來,拉著禾曦的手道︰“母親,您看看麟兒寫的字。”
    禾曦隨著他走到了案旁,便見到了那案上工整的打字,雖然有些比劃力道不足,但是已經隱隱的帶了一個筆鋒了,禾曦贊嘆道︰“麟兒越發的進步了。”
    那嬤嬤忙賠笑道︰“可不是麼?大皇子聰慧在奴婢看來堪比大人了,不像是有些人,一把年紀了,做事還毛手毛腳的。”
    禾曦微微的蹙眉,不喜歡她在大皇子面前,說話陰陽怪氣的,便道︰“嬤嬤這是怎麼了?”
    那嬤嬤剛想狠狠的告子佩一狀,還沒等到開口,便听見了子衿嬌俏的聲音在身後想起來︰“嬤嬤說的是子佩,奴婢已經教導過她了,還請嬤嬤就嘴下留情吧,別在小主面前告狀了好不好?”
    她半是撒嬌,半是討好,反倒讓那乳母嬤嬤說不出話來,禾曦也不願與他們多做糾纏,便道︰“好了,日後大皇子面前,都多注意些。麟兒,去把這些日子練得字都拿過來,我們去看望太妃奶奶。”
    麟兒乖巧的按照禾曦說的去做了,如意忙跟著過去收拾,突然听見了拓跋麟哎呀一聲,如意忙道︰“大皇子這是怎麼了?”
    拓跋麟方才還興致勃勃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他扁著嘴巴道︰“這是這些天我認為寫的最好一幅字了,怎的弄污了——”
    禾曦順著看過去,果然見到潔白的紙上被蹭上了些許黑色的墨跡,她微微的蹙眉,那嬤嬤看著,又看了看方才自己從子佩那拿過來的硯台,便道︰“哎呦——都怪子佩那丫頭,也不將硯台擦好了再帶過來,奴才今天發現大皇子用的硯台有些磨損了,便想著讓子佩尋了一塊新的來,誰知道這丫頭竟然就這樣拿過來了,也是奴婢思慮不周,染了大皇子的字,奴婢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