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抱著胳膊張望了兩三眼,丟開告示擠出了人群。
他大惑不解,忙問盧綰︰“言玉,這上面的字真是奇怪了,爺爺我一個也不認識!是不是與你之前說的新政策有關?你說那是什麼文什麼軌?”
盧綰面有隱憂,直到劉季詢問他時,方露出一絲清秀的微笑,說道︰“那是始皇帝即位後昭告天下的規章之一,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書同文,就是全國使用同一種文字,沛澤現下使用的不再是原先楚國的文字,而是秦篆,篆文規整卻復雜,比不得原來的形象,莫說你不認得,我時常也會遇到眼生的字句。”
此時圍觀者嘈聲雜雜,劉季听了幾耳,好奇心更重,百姓們憤憤不平,卻又不能大聲喧嘩,個個交頭接耳,怒火中燒。
劉季再望著自己的好兄弟,就連一貫溫和的言玉看完告示也是滿臉落寞悲嘆之色。
他心下疑慮,告示上的內容到底是什麼,竟令他們所有人神色大變,敢怒不敢言?
盧綰知他不認得篆文,便將六道條令解說了一下,第一條就是征兵。
秦人統一天下後延續了戰國時代的郡縣征兵制度,按照各個郡縣的人口比例征用適當的正卒或更卒。
正卒指成年男子要為國家服役一年,更卒則是為所在郡縣服役一月。
當下正是農忙時節的尾聲,農家人尚未得到喘息機會,始皇帝即刻發布了這道征兵命令,上面提出了沛澤城必須征集的成年男子人數,共一千二百人。
今年年初征集的四百名正卒還未返鄉,四月的中旬又追加了一份新兵名單,那波人還未送去,第三次征集千余壯丁出城的告示又貼出來了,要是交不了差,必定會觸犯新法令,所有城民都將連坐,難怪引起了民怨。
盧綰又把告示上第二條內容讀給劉季听了,這是征兵的導火索。
原來那始皇帝東巡時,在博浪沙這塊地方遇到了刺客,險些喪命,外加邊疆領域諸多賊子作亂,因此才會加強兵力提高防御系統,這些兵力的來源只能是民間農家人了。
告示上接著又寫到,始皇帝今令天下大索十日,得犯人者賞黃金十萬,知情不報具五刑,私藏罪犯處連坐……那三、四、五、六條皆與追捕刺客和賞罰規定有關。
劉季听罷吸了一口冷氣。
始皇帝接連遇刺的事使他十分驚訝。之前在酒館听說過,這個秦人的帝王位子還沒坐穩,便有一名燕人帶著地圖匕首之類的東西踏入宮殿,進行了刺殺行動,接著又有一個樂師第二次嘗試刺殺,不過都失敗了。
他心下嘆息,人在高位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那麼多刺客盯著一個人,搞不好就稀里糊涂地死去了,哪有像他這種人自在呢,一壺酒,一口肉,再來點銀子和美女,就是最幸福的人生了。
秦人賞罰的規則也令劉季瞠目結舌,半天都沒找到自己的下巴。
為尋一個刺客,竟出十萬兩黃金,拿這筆錢買下整座春宵樓的女人也是綽綽有余的,足夠他一生一世花天酒地逍遙快活了。
懲罰亦是同樣的夸張,新法令之下,弄傷他人要受牢獄之災,更別說這個刺客想刺殺的人是當今坐在最高處的那一位帝王。
萬一這個刺客被捉住,後果真是無法想象,所謂的五刑殘酷至極,挖肉剔骨,削鼻割耳,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刑法,比這恐怖的懲治方法還有很多很多。
劉季打了個哆嗦,說道︰“秦人虎狼之心,這種暴政才會導致那麼多不滿,想要反抗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感嘆一句,臉上卻沒盧綰那麼傷感,像是在看一條漠不關心的小道趣聞,關于征兵這件事更沒引起絲毫憤怒之情。
倒是那名在博浪沙逃走的刺客吸引了他的關注,“我還真佩服那個刺客,敢冒這麼大的風險行刺,可以稱得上真正的勇士了,那人一定是個身強力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盧綰左右相望,除了兩名書童,其余人不在他們身側,才放了心,嘆道︰“秦王暴虐無道,荒淫無度,天下早有反秦之勢,卻都未形成氣候,被擒後只能草草斷送了性命而已,不知那名刺客的下場又會怎樣?”
劉季笑道︰“我想你不用為那個刺客擔心,始皇帝能頒布新詔令,說明刺殺行動失敗了。但詔令上要求追捕十日,正好也說明了那個刺客還沒死,而且成功逃脫了,能在那麼多士兵眼下逃走,我猜這個刺客一定很聰明,不會那麼輕易死掉的!”
他拍拍盧綰的肩膀,勸他不必為小事煩憂,又說道︰“至于你說反秦這件事,像爺爺我這種沒讀過書的人听著都覺得不太妥當!天下好不容易從七個國家變成了一個國家,怎麼可能那麼快又變回去呢?”
盧綰見他眉飛色舞,問道︰“劉兄的思維一向獨特,對待秦人征戰六國似乎有自己的理解,願聞其詳。”
劉季見他一本正經,頓時大笑起來。他的祖上本是魏國人,出生在楚地便成了楚國人,他只是純粹討厭戰爭,對七國之間誰打贏了誰打輸了,壓根兒沒興趣。
劉季隨口說道︰“其實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跟街頭上的幫派打架是一個道理兒。幫派越多越亂,遲早要統一成一個幫派才能安定。那七個國家打來打去的,總有一天會統一成一個國家,不是秦國,就是楚國,對于我們這種小人物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
“統一是件好事,至少戰爭會相應減少,只不過也有弊端,踫到秦人那樣的豺狼,受苦的還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了,”劉季輕嘆一聲,又舒展眉頭笑道,“那些反秦的當中,也許真有為了家國仇恨的人,但說不定更多的是吃飽了撐的。爺爺我呢什麼也不想,能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其他就無所謂了。”
盧綰略有所思,一席話令他久久不能平靜。在他與劉季講述兩位農人起義的事件時,他便發現劉季和書院那些滿心滿眼都是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或是想在仕途上翻雲覆雨的同窗是不一樣的。
每個人听到陳、吳二人起兵之事無不興奮激動,想象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想象有一天也去戰場殺人造反對抗秦人,唯獨劉季對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劉季接著又笑道︰“總之,爺爺我絕不會像那些農人一樣拉幫結派瞎搞事情,要不然我就不叫劉季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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