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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鬼
天蒼山下有個小鎮子,鎮子里有個趙員外。
趙員外近日頗為發愁。發愁的原因就是他發現,家里鬧鬼了。
一到晚間鬼哭狼嚎不說,窗外更是有白影飄來飄去。某日晚間他半夜醒來,豁然發現床前正站了個白色的人影在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披頭散發也就算了,煞白的臉也就算了,五官都往外流血也算了。關鍵是,那頭,不是頂在脖頸上,而是被兩根枯瘦如老姜的手捧著。
你可以想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窗外是烏拉拉淒慘的鬼叫聲,而你的窗前正站著,正站著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生物的場景......
趙員外當時就給嚇尿了,一骨碌滾到了床底下,白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次日他醒來,連滾帶爬的就沖出了屋子,火急火燎的就叫來了李管家,連聲的吩咐著讓他速速備上一份厚禮送到天蒼山上請法師下山來降鬼。
李管家的眼珠子詫異的都快瞪了出來。須知這趙員外極為吝嗇,明明是萬貫家財,可家里都舍不得多點一盞油燈。廚房里的老王就經常跟他抱怨這日子沒法過了,每次炒菜只要多放幾根肉絲員外都會前來尋師問罪,還揚言下次要是還這樣就解雇了他。
可誰家炒菜那肉絲還得數著下鍋啊。
所以李管家听了趙員外的這話,瞪著兩只眼珠子直盯著他看,恨不得劈開他腦子看看他家員外是不是犯病了。
可趙員外面色煞白的堪比昨晚他床前的那只鬼,痛心疾首的吩咐著︰“老李,庫房里的那只百年人參上次不是被我那逆子給弄霉壞掉了?咳,我這都舍不得吃,算了,送上天蒼山吧。還有廚房里的那扇燻肉,是不是.......”
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大堆,臨了還不忘道︰“可千萬別忘了殺價啊。要是降鬼費超過五十兩,那你就跟法師說,我寧願抱著銀子跟那只鬼同歸于盡也不會請他來降。”
李管家從半怔愣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抹了一把臉上他家員外噴出來的唾沫星子,確認了面前的這人確實還是他家員外無疑。
于是他痛快的答應了一聲,手腳利索的就去準備趙員外說的那些東西。
日頭從東邊落到了西邊,天色慢慢的黑了起來。可還是不見李管家歸來。
趙員外在堂屋中只急得從這邊走到了那邊,又從那邊走到了這邊,不時的到屋門口去張望著,可別說人影,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他愁啊。一方面愁老李這晚上要是還沒請來法師,今晚那無頭鬼又來找他怎麼辦。可另一方面,他也愁那天蒼山的法師要是開價太狠了可怎麼辦?
小鎮子上隔三差五的就會鬧一次鬼,每次也都是請的山上的法師。听說那法師端的厲害,只要一出手,管保什麼妖魔鬼怪就會立即消失了。可他也听說,那法師每次開價都極高。
只要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要往外掏,趙員外就覺得肉疼。
可真是疼啊。疼的他蹲在地上用煙袋鍋子不停的敲著地磚。
他不敢敲其他地方,要是磕著了踫著了,那不是更肉疼。
屋里黑漆漆的。趙家歷來的規矩,不到天完全黑透不讓點燈。即便點了,也只能點一盞。可想著昨晚的那幅恐怖的場景,趙員外狠了狠心,決定今晚讓下人多點上一盞。
起身正要叫人,不提防外面有人急沖了進來,口中還連連的喊著︰“老爺老爺,來了來了。”
趙員外一個沒站穩,吧唧又給摔到了地上。他扶著自己差點閃了的老腰,齜牙咧嘴的爬了起來,一煙袋鍋子就照來人橫掃了過去。
“鬼叫些什麼?差點沒把你老爺我的腰給閃了。我腰要是閃了,醫藥費你出還是怎麼著?糊涂的東西,還不快去門口看看李管家回來了沒有。”
那小廝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名叫富貴,被那煙袋鍋子正敲在頭上,直痛的眼淚立馬便下來了。
“小王八羔子,你耳朵聾了?本老爺我說話你沒听清楚?還不趕緊去門口張望著。今晚法師要是還不來,指不定今晚那無頭鬼就會先吃了你。”
富貴摁了一把鼻涕,抽噎著回道︰“老,老爺,法師,法師來了。”
趙員外大喜︰“法師在哪?”
“門口。”
趙員外只喜的又一煙袋鍋子掃了過去︰“混賬。法師都來了你也不知道迎接?還在這墨跡個啥?”
說罷樂顛顛的就跑了出去。速度之快,完全可以讓人忽視他那皮球般的身形。
富貴剛剛止住的眼淚刷的一聲又流了下來。趙員外煙袋鍋子抽人的本事全鎮聞名,就從來沒有失手過的時候。富貴這孩子,頭上一包一平,一包又起。
他覺得等李管家回來之後一定得請他翻翻黃歷。自己今年是不是那個流年不利啊不利。
趙宅門口,趙員外肥胖的身子甚為靈活的跨過門檻,肥胖的面上堆滿了笑,聲音膩的像未化開的豬油︰“法師辛苦了,辛苦了。快,快請里面坐。”
新月初上,寒星數點。有一人著藍色布衫,腰別長劍正背向他而立。夜風吹起,衣帶飄揚,仿若謫仙。
這周身的氣勢一瞧就必然是個得道的法師。
趙員外笑的更舒心了。白胖的面上笑的滿是皺褶,像極了鎮上遠近馳名的大肉包。
但那人剛一轉過身來,趙員外面上的笑容立即便凝固了。
面容是很清俊不錯。但這可不是天蒼山的法師啊。
天蒼山上的法師他見過。一男一女。雖是當時隔的遠,他只是人群中遠遠的瞅了一眼。可那兩個法師的樣子他決計不會弄錯。
那青年轉身一見到趙員外,立時便抱拳行禮道︰“打擾老丈了。小子因今日錯過了宿頭,欲投貴宅投宿一宿,明早便行。還望老丈行個方便。”
趙員外聞言,一張臉沉的烏雲滿天︰“你是來借宿的?”
那青年恭敬的又行了個禮︰“是。還望老丈行個方便。”
趙員外一煙袋鍋子又回掃了過去。
正走過來的富貴一邊流淚,一邊捂著頭上的第三個包默默的流淚。
“你瓜啊?這明明就是個借宿的,怎麼就是個法師了?”
富貴口笨,吶吶了半天愣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趙員外一見,更是氣不打一出來,掄起煙袋鍋子就又想抽。
富貴連忙雙手抱住了頭。
但憑空里一只手伸了過來,抓住了煙袋鍋子的前端。
“老丈請慢動怒。小子雖是為借宿而來,但听這位小哥說貴宅近日鬧鬼。小子雖法力低微,但也懂得一點捉鬼的法術,不如今晚便讓小子將貴宅上的這只鬼收了,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這番話雖是面上說的謙遜,但其中的狂妄也是不言而喻。
趙員外立即便又放下了煙袋鍋子,面上重新換上了笑容︰“未敢請教法師尊敬大名?”
“在下卓正暉。”
“原來是卓法師,”趙員外雙眼笑的眯成了一條縫︰“法師里面請,里面請。”
卓正暉先前的一番話自然是不能教趙員外改變初衷。真正讓他改變初衷的原因是,他的那只煙袋鍋子點了火不久,前端正是燒的火紅一片。但那法師握上去竟面不改色。他也仔細的打量過,那法師的手竟然毫不見燙傷。
如此,他認定,這卓正暉定然還是有兩下子的。
是夜,烏雲忽發,遮住原本就微弱的月光,天地間暗淡一片。
富貴陪著趙員外在堂屋中靜坐,窗外風刮樹枝忽忽響個不停。他的心也跟著響個不停。
偷眼看著自己老爺,面如土色,口中不知道在胡亂的念些什麼。倒是那位姓卓的年輕法師,長劍放與手側幾上,正閉目靜坐。俊逸的面上一片從容淡定。
富貴見狀,心中稍微的安穩了一些。
但此時,大風忽起,啪啦一聲,屋外一截樹枝落地,其聲尤為突兀。
富貴的心中驟然一緊。
風聲過後,窗紙上豁然印出一個黑影。看其身形,正是那個無頭鬼。
富貴只嚇的全身抖如篩糠。而趙員外已經是撲通一聲滑下了椅子,手腳並用,直往桌子下面鑽。
反觀那個卓正暉,則是端坐不動,只是雙目忽然睜開,亮如寒星,直盯著那個無頭鬼。
無頭鬼輕輕松松的穿透牆壁進來,依舊是僵硬的身子,老姜似的雙手上捧著一個頭。
趙員外只嚇得又要暈過去了。但說時遲那時快,卓正暉卻忽然端起手邊的茶碗擲了過去。
滾燙的茶水潑灑,慘叫聲都沒听到一句,就見那個無頭鬼化為一片白紙蕩悠悠的飄了下來。
卓正暉起身將白紙拾起放入懷中,轉身過來,見趙員外面色都開始發青了。
他微微一笑︰“員外,惡鬼已除,可以出來了。”
趙員外扶著富貴的手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一臉的不可置信︰“這就沒了?”
卓正暉點頭︰“是。”
趙員外抖著手撢撢衣服,咳嗽了一聲,極力的掩飾自己心中的恐懼。
“原來就這麼簡單?那不是我們誰潑了一碗茶過去就能將這惡鬼給除了?”
卓正暉但笑不語,沒有反駁。
趙員外再咳嗽一聲,引得他身邊的富貴忍不住的問︰“老爺你嗓子怎麼了?要不要倒杯茶給你?”
趙員外恨鐵不成鋼,回頭手又揮了過去。揮到半路想起手上沒有了煙袋鍋子,轉而一腳踹了過去,直踹的富貴齜牙咧嘴個不停。
他轉過身,正了正臉色,又道︰“本來听你說會降鬼,我特地吩咐人給你準備了間上好的房間,可這會一看也不過就這兩下子。不過本老爺我善心重,算了,既然你是來投宿的,柴房空著也是空著,你就去那睡一晚吧。”
卓正暉依舊面帶微笑,拱手行禮︰“多謝員外。”
言畢正要行,但忽然只听得窗外有女子清叱一聲︰“何人竟敢壞我好事?留下銀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