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趁著王府負責打點行裝的小廝不備,偷偷藏身到王爺的馬車坐墊下面,她人小,故而並未被人發覺。等到派去臨安的使節一行車隊,浩浩蕩蕩的出了上京城大半日,方才現身,倒把完顏宗弼殺了個措手不及。
金兀術打起車簾,駕馬的車夫乍見馬車中突然多出了小郡主的身影,必是他們檢查不周,連聲請罪。王爺深炯的目光在策馬跟隨的侍從身上掃過,正尋思著安排何人護送女兒回去才好,已經看出他想法的柔嘉,一把抱緊王爺爹的手臂,用小女孩特有的嬌軟嗓音撒嬌︰“爹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嘛,我就要和你去臨安!”
柔嘉和邢秉懿不同,盡管王府上下都知道王爺宿在綾綺閣的日子,比在王妃那多多了,但邢秉懿名義上還是個犯人。比如趙構的母親韋太妃,身份轉變為南宋皇太後之後,就被送到五國城,和趙佶趙桓他們一同看管了。而柔嘉出生在上京,長在上京,完顏宗弼一直將這個漂亮閨女視為掌上明珠,服制用度,上學外出,一應按親王郡主級別,從未曾限制她的自由。刑氏怕女兒年幼,不懂的遮掩,也從來沒有將柔嘉的身世對她吐露過,因此她雖知道娘親在宋地有個夫君是康王,也一直以為完顏宗弼就是自己親爹,兩人真如親父女般過了八年。
“越發沒個郡主樣子,是誰準你先斬後奏的?”完顏宗弼皺眉,伸手在她眉心一點,他褪去王袍,改換尋常金人服飾,眉眼英俊利落,那股久居上位的氣度,卻是一時半會收不回來的。
可惜柔嘉一點也不怕,輕巧的往坐墊上一跳,小小身量,雙腿還夠不著地,晃蕩晃蕩的︰“爹,女兒也是想多見見世面漲些見識。爹你不是說,中原文化博大精深,自古來外族很難改造它,而只能去適應它,朝廷里不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漢制改革麼?”
“朝廷之事,與你個乳臭未干的丫頭何干?”金兀術輕易可不受她糊弄,挑高了眉,“此事你娘定然還不知道吧,你是不是犯了什麼錯事,怕娘責罰,所以躲到爹這里來了?”
柔嘉聞言揚起面容,巴掌大的小臉白皙清透,形狀嬌麗的眼楮,長睫如飛蝶撲閃,小小年紀就有幾分美人的雛形︰“爹你真是英明神武,其實……其實我昨日在書院,跟珍珠大王世子打了一架……”她越說聲音越小,又手舞足蹈的比劃,“不過爹你教我的幾招防身術真的很好用,女兒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半點也沒給你丟臉。”
“都是本王把你寵壞了,等回去再跟你算賬。”完顏宗弼搖搖頭,一把將她按回去,免得馬車顛簸,寶貝女兒再給摔了。
趙構既然對本次和談寄予厚望,接到金國出使的國書後,便下令沿途各州縣不可怠慢,一路上皆有地方官員負責迎接,補給食宿,柔嘉初次遠行,亦不覺勞累。
過了月余他們終于抵達臨安府,入住了大宋專門用于招待外國使節和通貿客商的朝陽驛。一連數日,金兀術都喬裝為通問使烏凌的侍從,入皇城和大宋方面商討和議的具體條款。柔嘉獨自呆在館驛,實在是太過無聊,等爹爹出門後,便也去臨安城街面上溜達。
完顏宗弼帶來的那兩個王府侍衛,起初是寸步不離的緊跟著小郡主,但他們都是關外人高馬大的女真漢子,跟在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後邊逛街,委實太過顯眼和奇怪了。
小郡主對這倆跟屁蟲非常不滿,要他們哪里涼快哪里呆著去,即便要保護她,也跟的遠一些,別整天在她身邊晃悠。倆侍衛他們都是身手了得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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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構本來是想以紹興府作為南宋行在的,無奈紹興漕運不濟,故而放棄,之前他又跑去南京呆了兩年,覺得還是臨安府山明水秀,更合心意,便命臨安知府一切從簡,建造皇城。
盡管正式定都的詔書還沒下過,絕大部分的南宋子民,也都默認臨安府為大宋新都了。趙構帶著文武大臣,後妃內侍定居臨安,也帶來了不少跟隨他南遷的宋民商賈等,這幾年臨安府不論商業還是人口,都有了巨大增長。江南本富庶,人杰地靈,這回听說朝廷打算和金國議和,暫時不打仗了,大街上人來送往,販夫走卒,倒有那麼幾分汴京昔日繁華甲天下的影子。
柔嘉這次出行的匆忙,替換衣物什麼都沒帶,烏凌便讓驛丞給她準備了幾套宋地小姑娘時興的衣服和發飾。
今日小郡主穿了一件白底衫外套刺繡桃花瓣紗衣的小裙子,紅牡丹色的錦緞腰帶將將垂下腳面,雙丫髻上各簪一朵細細桃蕊珠花,嬰兒肥圓臉,粉嫩剔透的一塌糊涂。
她從會仙樓買了包據說很好吃的蓬糕,一蹦一跳邊走邊吃。路過街邊賣陽春面的攤位時,注意到前面有位頭發花白的老婦,抬手撫額,似乎是走不太動的模樣。
小柔嘉站在她背後看了會,那老夫人身形微微一晃,要不是伸手撐在露天的木桌上,就該摔倒下去了。
柔嘉把沒吃完的蓬糕往小布包里一塞,跑幾步上前,順手拖了張條凳,攙扶著老夫人慢慢坐下,她脆生生的道︰“婆婆,你是頭暈麼,先坐著休息。”
那老夫人坐下喘了幾口氣,睜大眼楮來,瞧了瞧她,彎唇笑了︰“謝謝你小姑娘,婆婆我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小柔嘉又道︰“婆婆你家住何處,需要我找人送你回家麼?”
老夫人的目光在她身後晃過,一個人也沒瞧見,便有些新奇︰“你這丫頭才幾歲,怎麼獨自出來玩耍了?告訴婆婆,是不是瞞著爹娘逃了學?”
柔嘉搖搖頭︰“我是來尋人的。”
“哦,那你尋到了沒?”
她遲疑了下,又搖搖頭,看起來表情可憐兮兮的。
老夫人穿著體面的絲錦衣裳,鬢邊一支素釵,顏色淡雅,工藝卻甚為精致。眼角雖已布滿了歲月痕跡,但勝在五官端正,氣度雍容,想必年輕時也是位優雅美麗的女子。她伸手摸摸柔嘉的腦袋,含笑道︰“這樣吧,你幫婆婆一個忙,等婆婆回家,我讓我兒子幫你找人,可好?”
柔嘉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不過娘親身體不佳,還讓她一個人出來,這個兒子估計也不怎麼樣。她來宋境是為了尋找帝君的轉世,可她連他現在叫什麼、住哪里都不知道,別說一個普通人了,就是皇帝老子來幫忙找,恐怕也是大海撈針毫無頭緒。
柔嘉歪頭︰“婆婆,你想要我幫你什麼忙?”
老夫人抬手指了指街角那家,食客絡繹不絕出入的酒樓,從袖中取出一小錠銀子交給柔嘉︰“婆婆的酒癮犯了,麻煩你到那邊的高陽店,去幫我買一小壇碧光酒回來。”她臉上有幾分孩子氣,“記住,我只要碧光酒,別的酒不好喝,婆婆不喜歡。”
“好,那婆婆你等著。”柔嘉頷首表示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己記住了,把銀子捏在手里,徑自往那酒樓去了。
“陶掌櫃,請給我一壇碧光酒。”伴隨著稚嫩嗓音,某個小家伙踮起腳,把銀子放到櫃面上。
正背對著他理貨的掌櫃,聞聲回過身來,定楮一瞧,頓時眉開眼笑︰“原來是岳小公子啊,又來幫你娘買酒麼。”
小岳霖今天提早從學堂下學,只因夫子說,默完他本月教授詩篇的學童,經夫子檢查無誤,可以提前離開,他是第一個交卷的。晨起時娘親吩咐過,要他順路捎帶一小壇碧光酒,晚上好加菜。
掌櫃的從貨架上,將最後一壇酒拎下,口中笑道︰“岳小公子運氣不錯,之前酒曲保存不當,新釀的酒味道不對,我又重新釀造了,這是上一批的最後一壇,你再來晚些可就沒有了。”
掌櫃的打開木欄,將找錢和扣著泥封的繩結一並交到小岳霖手里︰“好拎麼?”
小岳霖點點頭,道了聲謝,他數了數手心里的銅板,反手將它們扣在旁邊的桌上︰“我爹說過,官不可佔民之利。陶掌櫃,你看你又多找錢。”
陶掌櫃嘿嘿笑了兩聲,岳將軍抗金功勛卓著,軍紀嚴明,臨安百姓哪個不知。他身為節度使,俸祿高過宰相,多用于補貼軍需,生活一直很簡樸,家里連個丫鬟都沒有,岳夫人親自出來買菜,老百姓想多送一些,每每被他們夫妻退回。就連他們八歲的兒子小岳霖,也不是個好糊弄的。
高陽店是南門這一帶有名的酒樓,食客盈門,人聲喧喧,近來在東南角置了一琴桌,有人彈琴賣藝,听者不少。這樣的酒肆,跟臨安鶯鶯燕燕的花樓自是不同,賣藝者不會是千嬌百媚的歌姬,而是鶴發蒼蒼的老叟。
琴音漸起,小岳霖覺天色尚早,便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安靜听琴,邊听還邊記指法。
掌櫃的回到櫃面後不久,捏著銀子的柔嘉便進了門,听說碧光酒剛剛賣完了,一張小俏臉垮了下來。
“小姑娘,真不巧,最後一壇我已經賣給岳將軍家的小公子了,呃,下一批還得等上半月,真不好意思啊。”
順著他指向的方位,柔嘉回頭。
小岳霖抱著酒壇坐在那里,你看你看他,骨秀神清,文風藹藹,還是個琴痴,天上地下,前世今生,他就是化成灰她都認得。
柔嘉忽然就想哭。
不過她現在是不會哭的,她高興的不得了,她慢慢走上前。
台上老叟一曲平沙落雁余音裊裊,岳霖不經意的回過眸來。
小柔嘉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終于見著了心上人般,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她期期艾艾的抬手整理過發髻和衣衫,然後唇角微彎,綻放出生平最為欲說還休的羞怯笑意。
本該是一眼萬年的情景,不幸的是,小郡主現在不到八歲,處于她人生顏值的低谷,正在換牙。
小岳霖乍見她笑起來,雙唇間兩個黑洞洞的豁豁,腦海中閃過的唯一念頭是︰嘖,哪里來的傻妞?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24k純花痴,無法搶救,你們可以盡情鄙視她233333
寶寶們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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