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婢女
令儀察覺到自己失言,心里飛快想著該怎麼補救,同時身上也驚出一身冷汗來。自己居然如此信任沈昱?這樣的話語,除了對著父親,她從不在外提起,是以世人只知蕭君桐容色明艷清雅,文藻秀逸奇拔,卻不知,縱論天下之事,謀劃廟堂之局,心思詭譎而又不受儒家聖人學術約束的她比之父親蕭秉文反而更勝一籌。
沈昱見她面容沉穩,嘆了口氣,輕聲道︰“我早該想到的,你這樣的人,哪里像個婢女了?三言兩語就拔除了王婆子,那老貨到死都不知道,是你在背後下的黑手。幾句話,這院子里的每個人都乖順不已。前兩月我還看不明白,現在模模糊糊大概也懂了一些。今天這番話,更是凶險得很。”
他看著令儀道︰“你可能都不知道,兄長說起劉大人時都不敢直呼其名,就連一貫標榜山野閑人的澤世兄,也要拱手以示敬意。你一個小小的婢女,先不說從哪里听來的這些話,光是直呼數位大人的名姓這一件事已是離奇了,更不用說,你居然敢……”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才道︰“我發現,你這個賤丫頭最是膽大,這些話,你切莫在別個人面前說。”
令儀等了半天,居然只等來這麼句不痛不癢地叮囑,一肚子的說辭胎死腹中,一時間百感交集,肅穆地問道︰“公子不問我?”
沈昱道︰“本公子才懶得管你,你只要知道,你現在是本公子的人就夠了。”他故作瀟灑地甩了甩衣袖,卻差點帶翻茶幾上的瓷碟,趕緊輕咳一聲掩飾過去。
令儀抿著嘴輕笑,覺得沈昱的腦回路當真清奇無比,見他又伸手去拿那水晶皂兒,趕緊拍了他的手,道︰“公子已經吃了好些了,好歹給煙兒姐姐留點。”
沈昱扁著嘴嘟囔道︰“給這個留,給那個留,這院子里哪個都比本公子金貴。本公子什麼都想著給你留著,你倒好,心里只想著那些個煙兒姐姐、 瑩姐姐、楊媽媽、蔣媽媽的,從不把本公子放在心上。”
令儀戳著他的額頭道︰“就你話多。”
兩人說話間,煙兒掀起簾子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令儀瞧見了,趕緊招手道︰“姐姐來的正是時候,要再晚半步,這些個點心恐怕全被某個貪吃的饞嘴貓禍禍光了。”見煙兒木愣愣地傻站著,問道︰“姐姐今天怎麼了,怎麼好好的一個人瞧著傻愣愣的。” 邊說邊走過去拉煙兒的手,才發現她雙手輕顫,一雙眼楮紅腫,似乎哭過。令儀問道︰“誰讓姐姐受委屈了?”
煙兒一听這話,淚珠子走珠似地墜落,大聲嚎啕起來。
令儀和沈昱皆嚇了一跳,令儀趕緊扶著坐下,輕聲勸慰著,又讓沈昱去倒了盞新茶來,等煙兒哭過了,端著讓她吃了幾口,才問道︰“到底怎麼了?誰給姐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她嘴上雖這樣問著,眼楮卻直直地盯著沈昱,沈昱讓她看得不耐煩,冷哼一聲,在主位上坐了。
煙兒推開令儀,幾步撲到沈昱跟前,撲通一聲跪在他腳邊,抽泣著哀求道︰“奴婢自知愚蠢不堪,又是蒲柳之姿,不敢求公子憐惜,更不敢奢望公子待奴婢能同待令儀妹妹一般用心。只求公子菩薩心腸,好歹收留奴婢,公子就當養了一只阿貓阿狗,想起來了就賞奴婢一口飯吃,奴婢感激不盡,定當全心全意伺候公子。今生不夠,來生做牛做馬還投到公子家里來報答公子。”說完,抱著沈昱的腿悸哭不止。
沈昱其實最煩女子在他面前哀哭,煙兒咿咿呀呀的聲音不但沒讓他動容,反而讓他更加厭煩。他本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想一腳踢開煙兒,大吼一聲讓她閉嘴,又偷眼去瞧令儀,見她原先笑著的臉上一片平靜,心里不知為何有點心虛。便不耐煩地扯開煙兒道︰“你這發哪門子的瘋?”
煙兒哭得更加傷心,令儀道︰“姐姐莫哭了,你不知道公子,他這人最是嘴硬心軟,對我們這些下人,又最是寬厚了。別的不說,隔壁的滴翠軒,惠然姐姐那樣精明的人,還不是被大公子罰過幾次例錢。那邊的院子,憐兒姐姐身上時不時青一塊,紫一塊的。夫人那兒就更不說了,珍兒姐姐的肩胛處現下還一大片疤痕呢。就只咱們這兒,活計輕松,規矩沒那麼嚴苛,公子待咱們,像主僕的時候少,像家人的時候倒多,姐姐仔細想想,你到院子里少說三月的光景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公子可說過姐姐一句不是,可罰過姐姐一次月錢?就連先前沖撞公子的楊、蔣二位媽媽,不也是好吃好喝的待著?就算今兒個公子說了什麼送姐姐走之類的渾話,也是為著情勢所迫,裝摸作樣罷了,自然有法子化解的。姐姐何須擔那莫須有的心。”
也許是令儀過于平穩地聲音安撫了煙兒緊繃的神經,也許是她條理分明的陳述讓煙兒放了心,她慢慢地不再哭泣,站起來拭了眼淚,輕輕啜泣著道︰“當真?公子當真不會將婢子送給蟠公子?”
令儀道︰“不會。我知道姐姐最怕什麼,放心,有我呢,姐姐不放心公子,難不成也不放心我了嗎?有我勸著公子,姐姐擔心的事情就永遠也不會發生。”令儀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姐姐哭了這許久,臉上都花了,快去好好收拾收拾。”
煙兒也覺得難堪得很,攏了攏凌亂的鬢發,又見沈昱面色不悅,不敢再哭鬧,向著沈昱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煙兒退出去後,屋內一片寂靜,只味道清甜的甘松香在香幾上靜靜地燃著,沈昱沒等令儀發問,便一五一十地將今日在家塾外發生的事說了,從他如何靈光一閃引著沈蟠入套,到中途沈旭如何義正辭嚴的訓斥,再到沈蟠如何氣急敗壞,甚至連無關人員沈韜離開時臉上的表情都描述的細致生動,中間還插敘了幾句他對事件不向著自己預設方向發展的不滿,只在說道冬雪的時候,他心虛了些,不住眼地查看令儀的神情,言語間頗為含糊不清。
令儀听完,半響不說話,沈昱怕她因冬雪的事情和自己置氣,伏低做小地端了茶水給她。
令儀接過茶盞也不吃,又順手擱在茶幾上,只無意識地拿手指輕敲著釉面光潤的白瓷茶蓋,如果熟悉她的人在場,就該知道,這是蕭君桐思考事情時慣有的小動作,因著不雅觀,在蕭秉文的監督下已經改得差不多了,可一旦遇上什麼難以決斷之事,還是會下意識的帶出來。
沈昱心虛更甚,小心翼翼地喚道︰“令儀,令儀,你說說話啊。你要是不喜歡冬雪,她來了我就攆她走。”
令儀問道︰“你說大公子將冬雪指給了你?”沈昱見她終于肯理會自己了,趕緊道︰“你要是不喜歡,我立刻去回了兄長,絕不讓她進這院子。”
沈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懼怕令儀,按照本心來講,當兄長將冬雪賜給他的時候,有一瞬間他是欣喜非常的。冬雪雖比不上令儀和吟香美艷,但她身上自有一股溫順和柔的氣質,那種氣質,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女孩是知書識禮的。
沈昱大概也猜出令儀應該是讀過書的,但令儀和冬雪又有著本質的區別,他說不清楚那種區別,但卻能模模糊糊的感覺出來,比如,要是將冬雪扔到偏院里,估計早死了。又比如今天的事,將兩人掉個個兒,兄長要是敢隨便將令儀賜人,他敢保證,面前這個看著小小的丫頭,定能面上笑著稱謝,背地里將兄長陰死。
令儀似乎不確信般,又疑惑地問道︰“你說大公子將冬雪指給了你?那冬雪人呢,怎麼沒跟著你們一道回來?”
沈昱道︰“令儀,你莫這個樣子,我這就去回了兄長。”說完,便騰地站起來,準備往外走。
令儀道︰“回來好好坐著,教過你多少次了,正經公子,遇事要沉得下來,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再說了,長者賜,不敢辭。冬雪姐姐穩重能干,大公子將她指給你,是他做兄長的一片心意,你這般冒冒失失地去回了,又將兄弟情分至于何地?
沈昱悻悻地坐下,斟酌半天才開口道︰“我以為你不喜歡冬雪呢?”
令儀道︰“冬雪姐姐待人細致,做事極有章法,我怎會不喜?”她沉吟半響,方鄭重地道︰“公子,你是沈家的三公子,令儀只是你的婢女,有些事情,我能給你意見,卻不能替你做決斷,你明白嗎?”
沈昱渾身震顫,啞著嗓子道︰“我、我明白了。”
令儀斷然道︰“你不明白。沈昱,你記著,大丈夫安身立命,別人的意見,可以听取,可以采納,卻絕不能讓人左右,哪怕那個人是你極親近緊要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有看的小天使麻煩收藏一下,鞠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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