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沈氏嫡子
沈旭瞧著圍觀的沈氏一族子弟,要麼是如沈蟠、沈韜之類的膏粱子弟,要麼是如沈昱一類的,小手段不斷,卻難當大任。只榮、澤二人風姿軒朗,才學淵博,可向仕途一搏。可惜,前者心性狹窄且嗜貪,一旦出仕,恐會成為梁翼之流的人物,反會禍幾家族。後者又整日放蕩游冶,清談高論,志在山林而非廟堂。偌大的沈家,盡難找出能支撐門楣的後人,父親辛苦經營來的家業,反而成了有些人享樂的溫床。想至此處,他內心一片淒涼,俊秀的面龐上修眉緊鎖,又瞧見沈昱戰戰兢兢的樣子,冷哼一聲,道:“你院子的人,小的小,老的老,正經的大房公子,卻遭人作賤成這副模樣,成什麼樣子。”
沈昱更不敢出聲,沈蟠和西廂房的幾個人面上露出點懼色來。
要知道,沈旭這人,最是護短,無論是他的嫡親兄弟沈寧,還是庶出的沈韜、沈靜嘉,他都多有照拂。沈蟠也是瞧著沈昱被各方不喜,才敢垂涎他身邊的丫頭,卻沒想到,人沒吃到嘴,卻惹來沈旭的責問。
眾人瞧見沈旭面色不悅,知情識趣的早走了,就算有那不會察言觀色的,也被身邊機靈的丫頭小廝拉著離開了。西廂房幾個,更是溜得比誰都快,一時間,就只剩沈家大房三人和沈蟠在場了。
沈旭嘆息一聲,目光掃過不遠處的冬雪和 瑩,向著冬雪道︰“冬雪,你過來。”冬雪猜到了他接下來的話,面色慘白,目光哀求的看著沈旭,眼中落下淚來。
沈旭不為所動,對著沈昱道︰“冬雪是三月前,母親撥到我院子里的,為人知書識禮,以後就讓她跟著你吧。”他又對著冬雪道︰“你一貫穩重,到了玉笙居,好好做事。”在場眾人,皆不敢反駁他的話,他說完,只覺得意興闌珊,不再看在場眾人一眼,徑直去了。 瑩和一個面龐清秀的小廝趕緊跟上,冬雪神色淒涼的站在原地。
沈蟠惡狠狠地瞪了沈昱幾眼,又對著煙兒罵了幾句“賤人”,也帶著喜姝和一個小廝離開了。
沈韜艷慕地瞧了幾眼冬雪,笑嘻嘻地走了。
孟夏時節,草木瘋長。芭蕉樹葉片舒張,陰滿中庭,沈昱卻覺得渾身陰寒,煙兒也怔怔地站著,臉色青白,眼里的淚珠子滾下來,打濕了胸前的素色衣襟。
沈昱呆呆地站了片刻,才動身往玉笙居去了。銅錢倒是殷勤了許多,圍在他身邊噓寒問暖,過垂花門時,恭敬地彎腰行了禮。只冬雪一人,落寞地站在庭院中,似土形木骸般形容枯槁。
沈昱和煙兒一路沉默著,等到了院子里,煙兒輕輕敲了幾下門鈸,等了片刻,蔣婆子才打開門,迎了沈昱和煙兒進來,又手腳利落的閉了院門,邊引著沈昱往院子里走邊笑著道︰“剛剛令儀姑娘還念著說你們該回來了。要說啊,這令儀姑娘別看年紀小,最是個會疼人的了。想著公子念了一天的書也累了,又記掛著公子不愛吃那帶苦味的茶水,特地讓老婆子去廚房討要了碗乳酪面茶來,那面茶是用少量粗茶汁熬的,兌了炒面,羊乳、甜燙、芝麻等物,吃起來最是香甜。”幾句話的功夫,三人就穿過了幽靜的庭院,蔣婆子打起正廳的門簾,沈昱矮身進屋,只見令儀正靜靜守著一盞青釉湯盅,她做事向來細心 ,因怕面茶冷了壞了口感,就將湯盅底部浸在熱水里面溫著。
令儀今天穿一身淺綠色寬袖布裙,梳高髻,見到沈昱,高興地道︰“公子回來了。這面茶才剛剛溫上,快來嘗嘗。”邊說邊引著沈昱坐下,然後揭開湯盅的蓋子,拿白瓷小碗盛了半碗,遞到沈昱手里,隨口問道︰“煙兒姐姐哪兒去了?”
沈昱含混著回道︰“隔壁書房里放置東西呢。”
令儀便向著隔壁喊道︰“煙兒姐姐快來,這里還有兩樣點心,公子一人也吃不下,你在那小隔間里憋屈半天了,也進來吃幾塊,嘗嘗新鮮。”她嗓音清脆,瑩白的鵝蛋臉上一片喜氣,沈昱不由得也高興起來,兩口喝完了,道︰“味道甜滋滋的,你也嘗點。”
令儀道︰“這東西金貴,我也是昨兒听憐兒說西廂房的二爺特地向廚房定下了,便想著公子不愛吃茶水,一過了晌午,便讓楊媽媽厚著臉皮去廚房討了一盅。”說話間,又盛了一碗拿給沈昱。然後繞到折屏後面,端出兩小碟糕點來,擺在團雲紋茶幾上。
沈昱抬眼看去,細潔潤澤的白瓷碟子里盛放著晶瑩剔透的糕點。令儀指著其中一碟道︰“這是水晶皂兒。”又指著另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碟道︰“這是間道糖荔枝。”她邊說邊拿了兩個小瓷碟,兩樣點心各夾了兩塊到瓷碟里,向著蔣媽媽道︰“這是蔣媽媽您老的,東西少,媽媽莫要嫌棄才是。另一份,要勞煩您帶給楊媽媽了。”
蔣婆子瞧著碟子里的東西精致非常,連連擺手推辭道︰“這樣精致的吃食,給了老婆子沒得是糟蹋了,姑娘還是留著自個兒嘗嘗鮮吧。”
令儀道︰“媽媽胡說,哪有人糟蹋東西這一說的,這幾塊糕點能進了媽媽您的肚腸,那才是它們的一場好造化呢。”
兩句話逗得蔣婆子大笑不已,也不再推辭,爽快地伸手接了,不住口地道︰“姑娘真是蜜糖般的嘴兒,老婆子我在這沈府里里外外幾十年,別的不說,這一雙眼珠子最是毒辣,見過的沒見過的,各色小姐夫人,還真沒哪個比得上姑娘您的。”說完,向著沈昱打了個千兒,便退了出去。
沈昱正大口大口地吃那水晶皂兒,見蔣婆子出去了,便悄悄地向令儀道︰“你做什麼把這些東西分出去,咱們兩個吃還嫌不夠,怎麼拿去便宜別個。”
令儀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卻道︰“她們不是別個,都是公子身邊的人,太過厚此薄彼,恐生事端。”
沈昱撇嘴道︰“你自是和她們不同。”邊說邊拿筷箸夾了塊糖荔枝給令儀,冷哼道︰“那兩個老婆子,最是可惡,我知道你不愛吃我動過的菜,廚房的素菜又少油少鹽的,便每天專程留一碟新的,那是留給你的,卻每天都被兩個老貨刮得干干淨淨了。”
令儀這才反應過來,為何一向虎狼般的沈昱幾乎每天都會剩下一碟菜,她覺得心窩子像是被放在暖陽下溫著,臉頰上綻出笑顏,嘴里的糖荔枝順著喉嚨一路甜到了心里。
沈昱還在低聲抱怨,令儀道︰“這些都是小事,不值當你放在心上。等你以後出息了,想讓我吃什麼就賞我什麼?何須再像今日這般偷偷摸摸的。”
沈昱道︰“那是,本公子一定會出息的。我也要像兄長一般,住沈家最好的院子,說話沒人敢不听。”
令儀笑道︰“公子這眼皮子也太淺了。”
沈昱道︰“那你說,什麼才叫眼皮子不淺?”令儀悠悠地道︰“或封王拜將,位列三公,或名垂士林,光照史冊。”
沈昱眼楮瞪得溜圓,看傻子般看著令儀,道︰“你莫不是失心瘋了,這樣的話都敢說。我雖然認不得幾個字,封王拜將這個詞語的意思卻還是知道的。”
令儀道︰“有什麼不得了的,我說得這兩個法子,後一個可比前一個難得多了,不過按照你這樣的悟性,也只能朝著前一個努努力了。”
沈昱差點噎著自己,趕緊吃兩口面茶,緩了緩道︰“令儀,你知不知道,寒族就算做官,也只能做些無關緊要的小官的,我們沈家,應該是寒族吧?”
令儀奇道︰“你居然知道士庶之別?”
沈昱道︰“什麼士庶?本公子沒听說過。只是前幾日我听兄長和榮、澤二位世兄清談的時候提到了幾句這方面的,才知道連兄長那般的人物,將來最風光也不過是做個郡縣的長吏罷了。我這樣的,恐怕連那個、那個、品什麼的?”
令儀道︰“品藻定級?”
沈昱道︰“對對對。就是這個。我這樣的,恐怕連品藻定級的資格都沒有。”隨著他跟在沈旭身邊見識到的東西漸漸增多,慢慢地才知道,玉笙居的天地這樣小,而自己想要出人頭地,當真難如登天啊。
令儀道︰“人物品藻,九品定級,也不是鐵桶般牢不可破。你們陳朝的右光祿大夫鄭太沖,不就靠著裙帶關系戴上了三梁進賢冠嗎?還有魏州府的刺史楊承業、平盧郡掌管中正評議的中正官劉元甫,不都是正正經經的寒門子弟?寧德帝也算英明君主了,在同高門士族的博弈中,用一個假世家的真女婿打破鐵桶一般的聯盟,借此擢升了不少的寒門官吏。可惜的是,只要大小中正官的任命權還握在三公九卿手里,皇權就永遠擺脫不了世家的牽制,寧德帝也……”
沈昱嚇得跌碎了手中的瓷碗,趕緊去捂住了令儀的嘴,左右看了看,見煙兒還沒回來,才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氣,慢慢地放開了她,壓低聲音道︰“令儀,你到底是什麼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有看的小天使嗎,麻煩收藏一下,鞠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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