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朵朵艷梅{求全訂}
識時務者為俊杰,通機變者為英豪。出自《晏子春秋》。
這句話早先一直被認為出自《三國志》,也將這本《晏子春秋》論為偽書,直到在銀雀山漢墓出土文獻證明了這本書確實是正書,而且免于遭受秦皇焚書。
這句話很符合晏子的游說風格,作為一個縱橫名家,晏子確實有一句話兩面說的本事,但是本質上還是在洞察對方的軟肋,給對方一個台階下,借坡下驢。
仇珠兒就是用這種話術,說動林胡王慕容恪投敵的。
慕容恪對于東胡是有感情的,雖然是恨意。
但是如果沒有愛,又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恨意,支撐著他從一個被放逐的王子,最終成為一個能夠撼動東胡王權的藩王。
為此他甚至不惜將自己手下萬余精兵都葬送在這場戰爭中,就是為了向其他部族證明,自己才是最有能力統領東胡的王。
但是很可惜,不管他如何努力,似乎都是白費。
一萬六千林胡勇士最終只剩下三千,這讓慕容恪心如刀割,但是卻從未有過反叛的心思,因為他認為這是正常的犧牲,即便東胡王準備讓他這最後三千人馬也葬身秦弩下,他也毫無怨言,因為這是屬于東胡勇士的榮譽和義務。
但是仇珠兒一席話卻提醒了他。
“坐在王位上的東胡王,從來不是最勇士,因為他從不上陣殺敵。這樣的東胡早就與大王想象中的東胡不一樣了,這樣的東胡已經被邪神掌控了,當東胡王不是全族最英勇的戰士時,那麼東胡距離滅亡也就不遠了。”仇珠兒在出征前的最後一刻,才開始對已經披甲提弓的慕容恪說道。
慕容恪面容粗獷,滿臉的絡腮胡讓人心生畏懼,直勾勾的盯著仇珠兒皺眉道“只要有我在,東胡就不會滅亡。”
仇珠兒莞爾一笑,俯身擁著慕容恪“大王是東胡唯一的王,但是你的哥哥和同族們卻要送你去死。”
“我不會死,秦軍的弩箭會被我的寶刀劈成兩半,連同他們的城牆。”慕容恪攬著仇珠兒大笑道。
“但是部落的戰士們,卻沒有大王的勇武。”仇珠兒幽幽一嘆“沒了戰士的大王,如何再重回東胡?大王難道要在等十幾年嘛?”
慕容恪微微皺眉,滿是老繭的手捏著仇珠兒的下巴,眯起眼“你想要說什麼。”
仇珠兒揚著頭呼吸有些不暢,但是神情依然柔媚,同時嘴角帶著讓人失神的溫柔,輕聲道“我有了大王的骨肉。”
慕容恪呼吸一滯,原本凶悍的表情顯得有些呆板。
十幾年了,不知道為什麼,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沒有一個子嗣,這一直是慕容恪心中深的傷痛,如今听到這個消息,不亞于他登基稱王。
仇珠兒勾起嘴角,雙手抓著慕容恪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隔著皮甲,似乎能夠感受到里面有一個生命在跳動。
慕容恪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真的?”
“阿曼說兵地的凶煞之氣凝結,大王的孩子必然是天生的飛龍。”仇珠兒柔聲笑道。
慕容恪呼吸一滯,收回手,抿著唇盯著仇珠兒美艷的臉,陷入了沉默。
“大王,時辰差不多了,無終王派人來催了。”這時有侍衛來稟告。
“讓他們等!”慕容恪低喝一聲,像是一只捕獵的獅子,盤腿坐在地上“我不能讓我的兒子跟我一起上戰場,我要把你送到阿曼那里去。”
“阿曼是不能收留我的,即便可以,失去了戰士的大王,也保不住我們。”仇珠兒跪坐在地上,像是只小貓咪般趴在慕容恪腿上輕聲道。
“誰敢動你,我必然讓他粉身碎骨,即便是東胡王!”慕容恪沉聲低喝。
“所以,即便如此,大王依舊會選擇東胡?”仇珠兒啞然失笑,語氣中並無失望。
“我是東胡的林胡王。”慕容恪皺眉道。
“您應該是東胡的王,此時在王帳中飲酒吃肉肆意享樂的那個人,他是邪魔的代言人。”仇珠兒沉聲道“您才是東胡真正的王!”
慕容恪眼角抽搐了一下,挑起仇珠兒的臉,墨色深邃的瞳孔中閃爍著難得的柔情和糾結“你想我怎麼做?”
“暫時委身投降秦軍。”仇珠兒沉聲道。
慕容恪眸子猛然一冷,挑著仇珠兒下巴的手瞬間錮住了仇珠兒縴細的脖頸,眼中殺意四射,卻沒有開口。
“秦軍之強大王已經見識過了,東胡即便贏得這場勝利,您覺得還能夠承受來自中秦王朝的怒火嘛?遼陽城內雖然才二十萬秦軍,但是中原,有不計其數的秦軍,而東胡此戰之後還有什麼?”仇珠兒感受著喉嚨傳來的痛楚,厲聲說道。
答案是慕容恪卻不為所動,就在仇珠兒感覺自己要窒息的時候,慕容恪松開了手,看著伏在自己腿上大口呼吸臉色忽白忽紅的仇珠兒“你已經與秦軍勾連了,是嘛?”
“秦軍都已經混入了東胡,大王應該能夠知道,東胡的滅亡是必然,面對這樣一個即將要滅亡的東胡,大王此時投降秦軍,並不是叛徒,而是為了保存住東胡最純正的血脈。”仇珠兒大口呼吸著,啞著嗓子說道。
慕容恪面無表情的抬起頭看著營帳內屬于自己的王旗,陷入了冗長的沉默後,深深的看了眼仇珠兒,聲音也變得越發低沉“真的能夠保存住血脈?”
仇珠兒用力的點點頭,雖然不知道是保存住哪個血脈。
“好。”慕容恪點點頭,一把將仇珠兒抱了起來,走出營帳扔上自己的戰馬,然後發出一聲大喝“出發!”
不足兩萬人的突襲隊伍向著遠處的遼陽城馳騁,在已經進入雙方警戒線的位置後,林胡部的旗幟突然調轉了一個方向,但是並沒有引起無終令支兩部的注意,他們以為這是林胡王的戰術。
慕容恪帶著林胡部正面沖向遼陽城,最後停在距離南城門三百丈的距離停下了,所有人都疑惑的看著最前端的慕容恪。
慕容恪看著遠處高大的城牆,依稀能夠看到秦弩鋒利刺眼的弩箭折射出來的光芒。
仇珠兒依偎在慕容恪懷里,柔聲道“大王若是不願意,咱們現在可以往南走,或許能夠從灤河繞回林胡。”
“回不去了。”慕容恪突然發出一聲嗤笑“讓秦人舉旗吧。”
仇珠兒聞言一喜,探身對著身邊的侍衛說了什麼,混進林胡部中的朱家就策馬上前。
慕容恪看著胡人打扮的朱家,皺起眉。
朱家沖著慕容恪拱拱手笑道“鳥則擇木而息,閣下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慕容恪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的嘲弄,卻沒有開口。
朱家隱隱感覺有些不對,但還是換上了王賁的帥旗,這面旗幟是當初王賁特意交給他的,以防不測。
朱家此時歸心似箭,即便察覺到慕容恪的一樣,也無暇顧及,換好帥旗後,向著遼陽城狂奔而去。
看著朱家已經跑到了一百丈外,秦軍依舊沒有發射弩箭,慕容恪轉頭對著滿臉茫然驚愕的手下們說道“我要進城了。”
“大王!您這是要?!”慕容恪的副將滿臉驚愕。
“等我們再出來的時候,就是東胡的王部。”慕容恪眯著眼,眼中閃爍著凶戾掃過所有人的臉,然後調轉馬頭,沿著朱家的馬蹄往前走。
林胡部的大隊中又踴出近百騎跟在身後,剩下的所有人互相張望了一下,最後都默默的跟上了。
眼見著遼陽城越來越近,所有人的心都被掉到嗓子眼上,尤其是被城牆上那些弩箭瞄準後,如果不是慕容恪走在最前面,他們可能要跑了。
等到距離城牆丈的時候,城門打開了,慕容恪加快了馬速,毫無畏懼的沖向城門中密密麻麻的秦槍兵。
秦槍兵自動讓開一條路,讓慕容恪極其部下進入城中後,再次關上了城門,然後包圍了所有人。
林胡部所有人都握緊了手中武器,勒馬緊張的不知所措。
“下馬。”慕容恪大喝一聲,跳下戰馬。
其他人猶豫了一下也紛紛下馬。
“繳械。”慕容恪自愛車大喝一聲,將手中長刀扔在了地上。
“請諸位勇士稍作歇息。”這時槍兵隊伍中走出一名玄甲軍官,說著一口流利的東胡語,笑眯眯的說道。
“他們都是山林中的猛虎,天空中的雄鷹。”慕容恪對那名玄甲軍官說道。
“遠來是客,我們自當細心招待。”玄甲軍官笑了笑,揮揮手,三千多戰士就被秦軍恭恭敬敬的‘請’了出去。
看著自己的戰士們走遠了,慕容恪看著身邊的仇珠兒“他們會好好的對吧。”
“當然,他們是東胡王部最強大的戰士。”仇珠兒微笑著點點頭。
慕容恪露出一個與長相並不相符的柔和笑容,似乎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輕笑著張開雙臂“來吧。”
仇珠兒神情一僵,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瞪大眼楮看著慕容恪。
玄甲軍官微微挑眉,揮手示意所有人往後退一步,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人。
“大王,要做什麼?”仇珠兒吞了吞口水,目光死死的地昂著慕容恪,有些緊張的開口。
“我是看著你出生,看著你長大,看著你手刃上一任焉支,成為林胡的焉支,那年你十二歲,你說愛慕我。”慕容恪嘴角帶著難得的溫柔“但是仇氏的人,怎麼可能愛慕我這個讓你們族滅氏亡淪為奴隸的劊子手呢?”
仇珠兒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本來我應該一刀砍下你的小腦袋的。”慕容恪的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但是我喜歡你當時看我的眼神,讓我想起第一次馴服的小馬駒,如果我告訴你,仇氏滅族真的與我無關,你願意相信嘛?”
仇珠兒死死的咬著下唇,眼楮漸漸變得赤紅起來。
“也對,畢竟我說這些確實沒有什麼信服力。”慕容恪自嘲的笑了笑“當初桑洋告訴過我,仇氏是無法信任的毒蛇,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咬傷,我卻沒有相信,只是因為你的大父幫助過我,其實 城內亂的真相,是你們仇氏和翟氏挑起來的,最終被桑氏周氏等鎮壓。”
仇珠兒神情一滯,但是馬上就搖頭冷聲道“那與我無關,我只是想為這些年被你虐殺的族人們討一個公道。”
“你看,你們中原人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只管他們是你的族人,卻不追究那些人犯了很麼錯誤。”慕容恪輕嗤著搖搖頭,環視了一下周邊的秦軍“可能,這也是你們能夠獲勝的關鍵吧,互相包庇,不論對錯。”
仇珠兒深吸一口氣,似乎緩和了心態,皺眉道“大王還沒說,到底要我做什麼。”
“今天戰甲的護心鏡,你沒有給我戴上。”慕容恪咧嘴笑道。
仇珠兒身子一僵,手下意識的摸到自己腰間的短刀。
“做事從來一絲不苟的你,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而且這一路上你一直在摸索著我心口的位置,應該在在尋找最佳的下刀位置吧。”慕容恪咧嘴笑著撕開自己的皮甲,指著自己心口的位置,滿臉笑意“這里,記得用力一些,刺穿我整個身體,這樣血就不會噴到你身上,弄髒你今天的裙子,這是我覺得你最好看的一條。”
仇珠兒身子開始劇烈的顫抖著,抽搐腰間的短刀對準慕容恪,聲音因為激動失態變得尖銳“你全都知道?!”
“你說謊的時候,總是最漂亮的時候。”慕容恪笑的溫柔“族內的那些戰士就交給你了,看著他們這麼多年為你們仇氏鞍前馬後的份兒上,我知道你雖然惡毒,但是並不壞。”
仇珠兒死死的咬著下穿,赤紅的眸子中閃爍著水光淋灕,哽聲問道“為什麼?”
“馴服小馬駒是有代價的。”慕容恪咧嘴一笑,伸手握住短刀的刀柄,身子猛然向前邁了一大步。
短刀刺穿心髒的聲音,有點像是氣球漏氣的聲音,雖然不那麼震耳欲聾,但是卻讓人頭頭皮發麻。
玄甲軍官松開握住劍柄的手,眼中的戲謔變成了凝重,看了眼已經完全呆傻了的仇珠兒,對著嘴角已經滲出鮮血還依舊保持淡然的慕容恪拱了拱手“真乃大丈夫。”
慕容恪眨了眨眼,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像是傾倒的木柱一樣,向後倒去。
仇珠兒下意識的想要去拉他,卻忘記了手中攥著刀把,短刀離開慕容恪身體的瞬間,溫熱腥咸的血果然如他所說一般噴了仇珠兒一身。
在她身上穿著的那條純白的長裙上綻放出朵朵艷梅。
“為什麼?”仇珠兒癱坐在地上,伸手去抓慕容恪的手,喃喃道。
“雖然不知道你在問什麼,但是覺得他剛才說的話,有一大半,應該都是謊話。”玄甲軍官眨了眨眼“但是有一句,應該是真的。”
仇珠兒抬頭茫然的看著這個年輕的玄甲軍官。
“他應該,真的挺喜歡你的。”玄甲軍官抓了抓頭,有些尷尬的說道。
“趙佗,貴客身死,你罪責加身,還有心思在這兒廢話?”王懷不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被喚做趙佗的玄甲軍官身子一顫,轉頭訕笑道“副將大人冤枉,此人一心求死,末將也是不知所措啊。”
“倒是一條真性情的好漢子。”王懷走過來,看著血泊當中的慕容恪輕嘆道“厚葬了吧。”
“本來還想用他的人頭請功,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朱家也走了過來輕嘆道“夫人烹尸生啖之時也作罷吧。”
“不,先生要的頭顱,盡管拿去,按照約定執行。”仇珠兒聲音無悲無喜,輕輕將慕容恪的眼合上,然後手起刀落。
朱家和趙佗以及周邊的秦兵都同時打了個冷顫,這些堂堂九尺男兒此刻就讓被一名貌似柔弱的少女震懾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