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東陸的公主殿下用優雅的動作，親手為狄里克斟了一杯紅茶。
“那麼，是否可以告訴我，您制造這個……‘手辦’的目的？”
狄里克看著玻璃杯中鮮亮透明的茶水，這樣問道。
“手辦？”姜瀟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稱贊道，“還真是個很恰當的……比喻。”
“抱歉，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稱呼它。”
“那就姑且先叫做‘手辦’吧，我也未曾為她取過名字。”姜瀟坦然一笑，“至于制造她的目的……您不覺得研究恙的形成過程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嗎？”
狄里克無法否認這一點，他把目光停留在姜瀟臉上，等待著她的下文。
“若是我所料不差，您所執掌的貝魯研究所，想必也在進行類似的研究。至少，從貴方提交給學院的研究報告來看，在‘恙和貝魯層之間存在著很大的關聯’這一點上，已經是非常明確的了。”
“確實如此。”狄里克點頭道。
姜瀟知曉貝魯研究所提交給學院的報告內容這件事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如果卓格拉家族真的是“她姜氏”的代言人，那麼哪怕這位大小姐當場扔出一份報告復印件都不足為奇。
畢竟卓格拉家族本身就是中央學院的重要金主之一。
黑發少女和狄里克對視片刻，突然問︰“僅僅如此？”
狄里克抿抿嘴，沒有回答。
“從歷史記錄來看，恙的出現頻率是逐年遞增的。810年一次、812年一次、813年一次、815年三次——包括一次大屠殺，此後每年都保持著兩到三次的增速。在818年——也就是去年，已經達到了十一次之多。至于今年，一月份還沒過完，就已經出現兩次了。”
姜瀟不假思索地報出一連串數字，顯然對恙襲擊的相關消息關注已久。
“恙的強度更是不用說。從最初的小打小鬧，到制造大屠殺，再到成建制地剿滅軍隊，前前後後也不過就是數年的光景。而今天凌晨出現的那些海豚，盡管造成的危害有限，卻顯然已經具備了‘通過改變自然條件來制造適合自己的環境’這種能力——這很可怕，你知道嗎？這很可怕。”
狄里克回憶了一下海豚恙出現前的異常天候，想到那場突如其來又說停就停的暴風雪，以及那惡劣天氣與海豚恙行為上的關聯，不禁也覺得毛骨悚然。
“根據以上這些來判斷，恙的進化速度是非常恐怖的。如果我們對其放任不管，人類將來的下場可想而知。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東陸西陸，全都在劫難逃。”
姜瀟目光灼灼地盯著狄里克，繼續說道︰“所以，我們必須弄明白，恙的由來、恙的弱點、恙的……一切！”
“那就是您的研究成果嗎？”狄里克又一次回首望向覆甲人形。
姜瀟嘆了一口氣，說︰“那只是一個中間產品而已，距離‘成果’還很遙遠。我們收集恙的遺骸，全程追蹤了它的消失過程，然後進行逆向……但只能推進到這一步而已。”
她站起身，返回方台旁邊，在狄里克跟過來之後，一邊抬手向那覆甲人形伸去，一邊說道︰“我們能看到她，卻無法觸踫——你看，就是這樣——這是一種由信息團虛擬出來的偽物質，僅存在于視覺層面，但還不是恙。”
狄里克眼睜睜地看著覆甲人形在與姜瀟的指尖接觸的瞬間消失，又在她收回手的瞬間重現，不禁大吃一驚。
姜瀟看了狄里克一眼，苦笑道︰“很神奇吧？但這恰恰是讓我們一籌莫展的問題所在。我們不知道該如何將她變成實體，這項研究也就此停滯下來，只造出了一個僅能用于觀賞的……‘手辦’。”
“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了不起了。”狄里克感嘆道，“如果不是親眼看到的話，我實在無法相信，連恙的消失過程都能實現逆向。”
“這大概就是我們東陸人的神秘之處吧。”
姜瀟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面對狄里克，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容，喚道︰“狄里克•龐培。”
“請講。”狄里克也正容回應。
“作為東陸姜氏在西陸的事務主持者，我決定把我姜氏和卓格拉家族所掌握的相關資料全部向貴方開放，並向貴方提供後續的研究經費和技術支持。與此相應的，我想知道關于貝魯層的事，以及……關于芙拉的事。”
姜瀟直截了當地提出了一筆交易，仿佛已經為此考慮了很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狄里克略一遲疑，答復道︰“可是，我現在沒辦法代表貝魯研究所做出任何承諾。”
“因為格萊特•凱羅爾嗎？”姜瀟輕蔑地說，“小問題。”
※※※
“她失去了脾髒，摔斷了左臂橈骨和兩根肋骨，肺葉也有損傷……”
當狄里克和姜瀟一起前往醫療區探望芙拉的時候，一直守在這里的夏朗如此匯報。
“……身上挫傷更是不計其數，右腿的傷口也很深，哦對，可能還有腦震蕩。”
狄里克停步看了看紅發青年，問︰“她還活著嗎？”
夏朗連連點頭︰“生命體征沒問題。”
“那就好。”
三人不再交談，快步走進芙拉的病房。此時急救已經結束，醫護人員也已經撤離，病房里只剩下一套恆溫維生設備和監控儀器在保持運轉。芙拉安安靜靜地躺在維生艙室中，隔著小圓窗露出一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雙目緊閉，顯得憔悴之極。
狄里克從來沒見過芙拉這副模樣，忍不住再次向夏朗確認︰“她還活著吧？”
夏朗看了看監控儀器上顯示出的一系列指標，言之鑿鑿地答道︰“活著。”
狄里克點點頭，做了個深呼吸，轉身走出病房。出門之後忽然停步，視線投向緊隨其後的姜瀟，沉聲說道︰“時間緊迫，我就先回貝魯研究所了。”
姜瀟頷首答道︰“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等到芙拉痊愈之後，我會如約把她送回你身邊——不過是以姜氏次女的身份。”
狄里克搖頭苦笑︰“她本來既不同意染發也不同意改名字的……”
“權宜之計而已，也不需要太久。”姜瀟自信地說，“我會想辦法說服她的。”
這時夏朗也跟了出來，姜瀟便轉頭問他︰“你不打算去送送你的堂叔嗎？”
※※※
819年的一月，對于貝魯研究所地下實驗室里的比目魚來說，日子過得極為艱辛。
一月十日，北嶺鎮列車事件。
一月十九日，白海豚事件。
這兩場發生于中央學院周邊地區的恙襲擊僅僅是個開始。進入一月下旬之後，貝魯夾角就像瘋了一樣在0.00201度的臨界線上下徘徊，警報聲幾乎天天都會響。先後有二十多條比目魚在監測過程中雙目失明，被送進食堂。
與此同時，接連不斷的七場恙襲擊，在相隔甚遠的幾座城市中，相繼爆發。
毀滅與殺戮，救援和反擊。
令人意外的是，盡管事件頻發，可是在對抗恙襲擊的過程中，軍隊卻表現出了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精悍和高效，無論是救人還是對恙的抵御，全都取得了卓越的成果。這種表現贏得了社會輿論的交口稱贊，認為和前些年的遲鈍和笨拙相比，現在的軍隊終于有了軍隊該有的模樣。
大多數民眾都不知道，引起這些變化的，其實並不是軍隊本身，而是人類終于掌握了對恙襲擊進行預警的鑰匙——
貝魯夾角。
各地的駐軍在接到貝魯研究所發布的預警信息之後，即可提前做好戰備動員，積極尋找事發地點，反應速度也因此得到大幅提升。
有效的預警機制吸引了各方關注。在白海豚事件之後，學院高層就重新審議了貝魯研究所的研究項目，為他們開啟了一系列的綠燈。被無數科研機構稱為“爸爸”的卓格拉家族財團也發布聲明，承諾提供全部的研究經費和大量技術支持。在前段時間的合作過程中嘗到甜頭的軍方更是積極主動，專門成立了一個“對恙作戰指揮部”來負責與貝魯研究所之間的對接和協調工作。
于是，憑借比目魚一族前赴後繼的犧牲和奉獻，貝魯研究所這個原本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小透明，幾乎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中央學院各個研究機構之間人人眼紅的明星部門。
研究所紅了，自然就開始有人想要來摘桃子。
尤其是貝魯研究所的前任負責人被曝因“誘拐未成年少女”而成為在逃嫌犯的消息，更是令這些人心動不已。
可是當他們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動手的時候，卻發現這顆水靈靈的桃子，竟然已經被一個名叫“夏崇”的家伙給啃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