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城是一個很大的城市,發展迅速,經濟繁榮,因為沿海的地理優勢,港口發達,貿易繁多,而依附于這個巨型機器的常住人口早就超過了一千萬,比很多小國家全國人口還多。
一千萬,換成鈔票能摞出厚厚一堆,再換成鷹城的地價,能直接帶走一套市中心不大不小的房。
一千萬人里面,每年單是無主的尸體就好幾百具。
一千萬。
楊磊是這個城市土生土長的人,再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鋼筋水泥森林之下的污垢。遍布了現代化設施的鷹城,明明應該讓黑暗無所遁形,但再透明的地方,也總有太陽照不到的角落。
“楊隊,怎麼了?不舒服?”呂法醫奇怪地看了一眼楊磊。楊磊辦案多年,早不該對命案現場有這樣過激的反應,楊磊捂著嘴擺擺手,示意呂法醫繼續檢查尸體,自己則靠在了車門上,皺著眉看著現場。
“我說過我開車很顛。”張楚雲無聲無息地走到了楊磊身邊,給楊磊遞了瓶水,“至今還沒有人坐我的車不暈車的。”
“兄弟太謙虛,你那只是顛嗎?”楊磊虛假地笑了笑,“我以為你想探索外太空的奧秘,打算開出第一宇宙速度,讓我體驗一把超人的樂趣。”
張楚雲點點頭,“抱歉。”
楊磊擺擺手,勉強壓下一點惡心的感覺,結果一陣風吹來,又被劇烈的臭味頂得胃里翻涌。
“能看出什麼?”張楚雲若無其事地打算轉移一下話題,“這個女尸臉都讓人砸爛了。”
“能,當然能。”
鬼天氣,悶熱潮濕,尸體腐敗的速度太快,氣味也格外“迷人”。楊磊頭暈目眩地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呂法醫的身邊。
“楊隊。”呂法醫讓開了一個身位,飛快地陳述了一下目前進度,“被害人是女性,年齡大致推斷在20歲以上,尸體已經出現腐敗水泡,按照這個天氣的熱法兒,初步推斷她的死亡時間已經超過24個小時,應該在36到48小時之間。主要的開放性傷口只有一處,就是脖子上長達七厘米的切創——如果那個傷口傷及主要血管的話,應該就是致死原因沒跑。手腕腳踝都有被捆綁的痕跡,□□有非典型性侵痕跡——這是一起奸殺案。”
張楚雲四處張望,“這個傷口會噴出很多血吧。”
“嗯。”楊磊點頭,“小王,雖然我估計沒有,但還是問一下周圍有血液噴濺的痕跡嗎?”
“沒有!”小王工作起來倒是挺認真的,半點沒有中午滿嘴跑火車的模樣,只見他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也沒有格斗痕跡,絕對是拋尸。”
“拋尸啊……這麼繁華的地方,拋尸也是膽子可以,”楊隊想了想,“報案的是哪一個?”
“警察,警察同志……是我,我看見的……”
一個佝僂著身體的老男人聞言反射性地出聲,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恐懼似的縮在角落。楊磊職業性地掃了他一眼,五十歲上下,身體虛弱,再看他身後髒兮兮的袋子,大概是個拾荒人員。
“今,今天中午一點多,我在這里看到的。”男人小聲地說,“我今天來這里撿瓶子,結果這一塊兒怪臭的……其實本來臭也很正常,因為後邊兒就是批發市場,有時候有人賣不掉的臭肉爛魚的就瞎扔……我就沒多想,順著陰涼就走過來了。”
楊磊皺起眉︰“那你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
“那,那沒有……”男人想了想,有些沮喪地搖搖頭,“西街人太多,干啥的都有,你說這……這誰是可疑人物我真弄不清。”
楊磊沉吟了片刻,把手揣進了口袋。他看了看天氣,又看了看地上那具腐臭的尸體——那應該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身材依稀可以看出高挑苗條,頭發沒有染燙,上衣穿著風格很溫婉的休閑裝,下裝被脫了,但內褲卻好好的留在了她的身上。
這很奇怪。
&nb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你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嗎?”楊磊看向男人,“你沒有動她吧?”
“哎喲!”男人頓時驚慌地擺手,“那哪兒敢!這可是死人啊!!晦氣死了!!我就是把蓋著她的布給揭開了,剩下的什麼也沒動——”
“布?”
男人用力點頭,“這不擺在她旁邊嗎,我看見她的時候,她身上就蓋著那塊兒布——”
“……”
“看出什麼沒有?”張楚雲又暗搓搓地跟在了楊磊身邊,楊磊懷疑他只會說這一句話,這短短幾分鐘,他已經問了兩回這個問題了。
“屈婉婷!”楊磊決定先無視他,“局里最近有人報案失蹤嗎?”
“有,但都是小孩。”最初找楊磊匯報案件的那個女警搖起了頭,“可能不是在我們這兒報的案,等我問問別的分局——”
楊磊沉吟了一下,“如果沒有類似的失蹤報案符合的話,那這個人很可能是獨居,要麼她的同居人就是凶手或者知道內情的人,工作可能是自由職業……也有可能是能在家辦公的職業。”
“為什麼?”張楚雲問。
“因為這個人已經死了快兩天了。”楊磊蹲下身子,看向地下的女人。
人和社會總是有交集的,一個人無端端地消失,無論她的尸體最後能不能被找到,案子能不能偵破,總會有人發現這件事。所以一個人的存在感很多時候不依靠于她自身,而是依靠于知道她的人。
等那些知道她的人都消失了,這個人才算是真正地,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人間蒸發了。
而一個女人,被拋尸在這個地方兩天,無人問津,無人報案,那麼除了獨自外出旅游被殺害之外,她很可能相對與世隔絕,以至于知道她愛她的人,甚至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和警局聯系。
“如果你失蹤這麼久,總有人報案吧。”楊磊輕輕地說,“要麼你喜歡獨自旅游?”
“楊隊!找到一只拖鞋——”屈婉婷喊到。
楊磊抬眼瞟了一下,那只鞋頭帶著巨大兔子的拖鞋已經沾滿了血污,破破爛爛的,成不了什麼形狀了。屈婉婷正小心地把拖鞋塞進物證袋,而一旁的小王則已經檢測起了足跡。
“獨自外出旅游被殺害的可能性也在降低,她可能是在自己家被殺害的。”
“因為她穿著拖鞋?”張楚雲揚揚眉,“那萬一我是個又獨自出門旅游又因為潔癖喜歡帶著拖鞋的人呢?”
“當然有這樣的可能,也可能她是個怪胎,就喜歡穿著拖鞋在外頭瞎走,我支持,腳磨沒了都不關我的事。但是吧,這樣假設那不就沒完沒了了?”楊磊盯著那只拖鞋,“至于旅行住店,一,首先,現在的旅店都有一次性拖鞋,帶拖鞋沒什麼意義。二,我想大部分人外出旅游即使要帶拖鞋,應該也會選擇相對輕便的款式,而這個——”
那只拖鞋上的大兔子在空氣中搖晃著,張楚雲順著楊磊的視線看過去,垂墜的橡膠玩偶變得猙獰又可怕。
毫無疑問,這是一只巨大無比累贅繁復的拖鞋,盛滿了審美詭異的少女心,但再怎麼詭異,也不該淪落到這個下場。
“……很少帶這樣佔地方的對吧?”
“那也有可能是在別人家被殺的。”張楚雲聳聳肩,“去做客,結果被一刀捅死。”
“你看這個拖鞋啊,”楊磊搖頭,“應該穿了很久了,大腳趾那兒都有黑印子了,客人來的話,即使穿舊拖鞋,也不會穿這樣的吧?”
“……”
楊磊站了起來,嘆了口氣。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頓了頓,又不太自然地把煙塞了回去。張楚雲不動聲色地看著楊磊的背影,他猜楊磊大概在戒煙。
“她是在自己的家里被殺的,”楊磊說,“很大可能。當然也可能有別的,但斷案需要一個主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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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雲仔細想了想,覺得邏輯還算順溜,也就不打算多浪費自己的腦細胞了。他干脆靠在車邊,看著楊磊四處走動,那男人一邊走揣著手,手指在褲兜里反復翻攪,煙盒子在薄薄的布料中不時頂出痕跡,被指頭頂得來回翻滾。
尸體越來越臭,但大家都開始聞不出氣味。痕檢的人都快把地刨穿了,也沒看出什麼痕跡。非第一現場能留下的痕跡太少,呂法醫表示具體情況可能還要帶回去做病理毒理檢測。
楊磊再一次把煙盒子拿了出來。
“你在戒煙?”張楚雲跟在了楊磊身後。
楊磊本來在仔細看尸體,有人在他腦袋後出聲把他冷不丁地嚇了一跳,他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沒……嗯,在戒,老煙槍了,戒不了。不學好那會兒就抽,當時覺得挺酷,現在年紀大了,又怕死了。”
張楚雲稀奇地看著楊磊。
“怎麼?”
“不怎麼。”
“有話就說,”楊磊又掏出了煙,但這次他把煙扔給了張楚雲,“你抽嗎?”
“不,怕死。”
“哈——”楊磊笑了起來,“這就對了。怕死就對了。”
“你怕死?”
“誰不怕死?”
“……”
張楚雲沒有回答,他莫名地覺得楊磊有些難過。
摸爬滾打到這個位置了,還會因為看見尸體而難過?張楚雲覺得不理解,他緝毒的時候見過很多死人,男的、女的、有很年輕的、也有不那麼年輕的。和楊磊見過的尸體不同,那些死人都有著具體的名字——最不濟,也有著模糊的印象,什麼打飯總喜歡打肉的光頭,還有斤斤計較的溜肩膀,還有一個平時睡在他上鋪愛打呼嚕的胖子。
反正,他們不是空白到連臉都沒有的人。
這些人死了,他切實地感到難過,但路邊一個沒有臉的人死了,他卻不會覺得心酸。
死人看多了,血是會冷的。
他看著楊磊,楊磊又蹲在了尸體旁,啪啪兩聲戴上手套,再啪啪兩聲戴上口罩。楊磊開始仔細地翻起了尸體,而呂法醫則很是信任地站在了一邊。
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細致得驚人。
“七月中旬……”楊磊翻了一會兒,突然抬起眼皮,四處看了起來,“七月中旬……”
“怎麼?”呂法醫皺眉,“這個日子怎麼了嗎?”
楊磊點點頭,“我在想……也可能她不是自由職業者。”
張楚雲愣了一下,他發現楊磊盯著一個方向,于是順著楊磊的視線看了過去,但除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什麼也沒有。
楊磊低下頭,翻開了尸體的手,久久地凝視著手上的皮膚。
“果然。”
“怎麼了?”呂法醫眨了眨眼楮。
“你們看見那邊了嗎?”他頭也不抬地問
“哪邊?”呂法醫茫然。
“隨便哪個方向都行。”
“那要我們看什麼?”張楚雲也莫名其妙。
“小孩。”
“啊?”
“很多小孩,”楊磊平靜地說,“據我所知,今天不是周末吧。”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感謝monster和gsanfen姑娘給我投的地雷!!!我真的超開心!!!!
如果大家(哪里有大家……)喜歡的話我會努力保持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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