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駱慈,他本就不熟悉將軍府,完全是無頭蒼蠅地亂撞,本是想依著記憶摸出府去,可他自己一拐一拐的,反而把自己繞暈了,他想著往外走,不知不覺間卻已經深入了內府,竟然到了將軍府的花園之中。
正是夏日,樹青葉茂。
他撥開一叢雜草,入眼便是一大片荷塘,荷葉大如銀盆,淺色的荷花綻放,把碩大荷塘擠得密密麻麻,幾乎看不清水面。
駱慈在荷塘前住了腳步,耳听後面緊追不放的長白,哭喪著臉,咬咬牙從懷中摸出了一張符 。
駱慈好吃懶做,坑蒙拐騙樣樣精通,可道士的本分卻是樣樣稀松,畫符這樣的技藝對他來說屬于太過高深的能力,他所拿出的符 ,自然就不是他畫的。
而且這還是一張二等符——化形符。
化形符,顧名思義。
如凡間易容術般的存在,可在修道人士手中,就不僅僅是改頭易面這麼簡單的功效了,它能夠暫時將人化作獸類,妖物,鬼物,只要是三界五行中的生靈,均可用它來化形。
只不過有時間限制,只能維持半個時辰。
駱慈心疼地摸了摸符 ,嘴上嘟囔︰“死小白臉,這可是道爺我的救命符,花了我整整一百金啊,沒想到用在了今天。”
只是心疼歸心疼,該用的還是得用,駱慈轉頭看了看身後,口中含著一股靈力,吐在了符 上,心中又暗念一段咒語,符 上的詭異紋路發出淺淺的靈光,駱慈深吸一口氣,把符 貼在額頭上,縱身一躍,跳進了荷塘當中。
一道淺金色的光芒閃過,一尾金燦燦的鯉魚躲在一朵荷花下吐著泡泡,搖頭擺尾的,一看就不像是一條好魚。
這鯉魚,自然就是駱慈。
荷塘水面因他跳進而泛起的漣漪很快的平靜下來,花開葉茂,此處與別地荷塘並無什麼不妥。
片刻,一道劍光閃過,一人踩著一劍飛來,停在了荷塘上方。
來人藍衣似月,面上有笑,一雙眼漣漣含情。正是長白。
長白心中似有所感,低頭打量著這片荷塘。
他在荷塘上方轉了幾圈,眉一挑,在荷塘邊落下,收劍抱在懷中。
他上前幾步,腳尖踫到了濕潤的泥土,方才止步不前。
長白住了腳,卻不動了,摟著長劍,看著幾乎蔓延出水面的荷花荷葉,閉上了眼楮,居然就地調息起來。
修道者修煉,本就不拘地點時間,心要有所感,哪怕是在床笫之上,也可修煉。像長白這樣的,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
那一縷毒氣靜悄悄尾隨在長白身後,如一條蜿蜒爬行的蛇。
水下的金鯉魚一動也不敢動,安安分分地躲在荷花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場面安靜下來。
只有淡淡風聲在耳邊響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先按捺不住的卻是那縷毒氣,它如蛇一般,猛地發起了攻擊,毫無聲息地又是突然躥上了長白的腳踝。
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圈一圈纏緊,似要滲進長白的血肉。
修道者所用的□□,見血封喉自然不說,只要讓毒氣沾染一點皮肉,連渾身靈力也會被壓制。
可以說,駱慈流浪在外,護身的最大底牌就是骷髏元寶身上的毒。
而且永不背叛,永不噬主。
長白睜開眼,直接將劍使出,挑起這紫黑色的毒氣,讓它不能近身。
劍沒有出鞘,只是順利地將毒氣離開身體,可毒氣卻有神智般的又立刻纏上了劍鞘。
又是一圈一圈的繞劍纏緊,只是這次挨著毒氣部分的劍鞘上發出滋滋作響的聲音——那毒氣竟會腐蝕靈力!
長白眼神一沉,暗道一聲大意,他著實不能想到,凡間一蹩腳小道士,竟然有能力損傷他的武器,哪怕只是劍鞘而已。
他抿了抿唇,露出一絲冷笑,一伸手把劍直直沒入了地面,又舉起另一只手,手掌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透明有質的靈力,帶著極寒的氣息,只一指,凍住了這縷毒氣。
須臾間,冰裂粉碎,落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見。
可是劍鞘上,還是留下了道道淺淡卻不容忽視的暗損。
如白壁蒙塵。長白眼神一沉,摸了摸劍鞘上的傷口,唇角勾起一細小弧度。他愈氣,便愈是要笑了。
長白將劍重新拔出,朗聲道︰“駱慈,你出來罷。你的骷髏已不可控制了。”
他一頓,字字咬得清晰︰“毒氣四溢,你再不出來,全將軍府的人就要死在今天,包括那位駱雲小姐。”
他望著來時那庭院方向,那里上空不知何時已彌漫著淺紫色的霧氣,明明隔著一段距離,可無論何人望過去,都是不由心生寒意。
長白一語道盡,還是靜悄悄的毫無反應,他一笑,又道︰“我雖是流雲仙門中人,卻是妖非人,人死在我面前,我也能眼睜睜的見死不救。”
“好道長啊,你要不要和我打這個賭?賭你的良心未泯,還是我的心腸一軟?”
只那麼一瞬間,妖氣四溢,寒意彌漫。
風輕輕吹過荷塘,葉子搖曳,荷花輕擺。
一聲水聲輕微,一尾鯉魚躍起,落在地面上,蹦蹦跳跳,靈光籠罩,顯出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少年。
少年面皮白淨,泡了那麼長時間的水,顯得有點腫脹,臉頰微鼓,睫毛濕潤。發髻凌亂,烏黑的發絲貼在少年臉頰,愈發顯得少年膚色如雪般的白。
毫無血色,面上黑白分明。
他跳著腳,指著長白臭罵︰“呸呸呸!我就說你不是好人!怎麼心腸如此歹毒!拿人命來要挾我!還不快帶我去救人!元寶的毒是真會要人命的!”
長白見他出來,眼一亮,輕笑道︰“舍得出來了?我竟看不出駱慈道長有如此的慈悲心腸。”
他裝模作樣地感嘆,“真是人如其名啊。”
駱慈真的著急,他自認不是好人,可萬萬不能見那麼多人死在眼前,“廢話什麼!還不快救人!”
說著,他就要上前攬著長白,長白一動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不動,任由駱慈動作。
只是駱慈的手才一踫到長白,一股陰寒鬼氣突然從長白懷中射出,打落了駱慈的手。這一下太過突兀,駱慈一個後退不穩,摔到了地上。
正要罵人,一抬眼,卻是看見了長白驚訝的眼神——這鬼氣不是長白故意所為。
而將軍府的鬼,只有一位。
鬼氣化作光暈落在長白面前,顯出一窈窕透明的身影,黑發白面十指尖尖,正是甦梅。
只是這個甦梅卻是極其不尋常,她雙瞳盡白,口齒大張,神智似乎陷入了癲狂狀態。
揮著一雙鬼爪就要往長白面上招去。
這分明是厲鬼狀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駱慈不知道為什麼甦梅好端端地陷入了瘋狂,他在地上抬頭看著那邊庭院上的有毒霧氣,心中叫苦,“完了,完了,救不了人了!”
長白迅速躲過甦梅的鬼爪,甦梅畢竟是個鬼物,又是長白親手所擒,哪里傷的了長白,攻擊力連駱慈都不如。
只是她發瘋得突然,倒是打了長白個措手不及。
但很快長白穩住了局勢,兩指在甦梅眉心一點,兩道符 從長白袖中飛出,一前一後貼在甦梅身上,甦梅渾身一顫,即刻恢復了平靜。
兩眼雪落般的白色散去,顯出她琥珀色的瞳仁。
她怔怔看著長白,“我怎麼了?”
長白不答,反而上前幾步,扶起了還攤在地上的駱慈。
駱慈腦袋擱在自己臂彎,全身發抖,長白一踫他,他才抬頭,卻是滿臉的淚︰“完了,人死了,完了,完了,人死了!我沒有救人,怎麼辦,怎麼辦……”
這下子長白又是一驚,駱慈滿眼的絕望,仿佛干了什麼天大的錯事。烏黑的瞳仁被淚水浸濕,水汪汪的,像小狗那樣子可憐兮兮。
長白心頭莫名一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別哭,我方才是騙你的。”
他指著那邊籠罩著毒氣的庭院,“你那骷髏的毒雖說厲害,可早被我看穿,我封了你那骷髏的法力,他根本不能放毒出來。”
“至于這個霧氣,不過是我使的障眼法哄你出來罷了。”
說著,他輕輕打了一個響指,“我雖是妖,可哪里有那麼壞的心思,放著整個將軍府的人命不管不顧。”
那邊的暗色的霧氣隨著長白的動作很快散去,露出蔚藍色的天空。
駱慈抹著眼淚看了又看,總算覺得安然無恙了,方才道︰“好的壞的都讓你說了,可真的是嚇死我了。”
駱慈站了起來,長白看著他笑道︰“要是沒有這麼一出,我還不知道,駱道長你是這般心慈的人。”
駱慈轉身不答,好容易放下心來,才覺得自己渾身濕漉漉的太過難受,“誒,你有沒有去水符什麼的,把我身上弄干淨嘍。”
長白道︰“你身上都有化形符這樣的好東西,怎麼會沒有去水符呢?”
駱慈道︰“這怎麼能一樣,符 多貴啊,能不用就不用。”
&nb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長白一笑︰“也是,那我也要向駱道長你學習,盡量省些符 。”
他不拿符 出來,卻是一個響指,駱慈身上即刻干爽。
兩人說話著,一邊的甦梅眼神迷茫,半晌,她睜著她微微琥珀色的眼楮,道︰“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的名字叫沈湛。”
記憶不斷在甦梅面前閃現。
婚禮上,別院中。無數個地點。
她陡然想起她出嫁那日,本應該放焰火慶祝,可是天落雨雪,一路上期期艾艾,如送葬般無聲。
想起她使性子在洞房花燭的夜晚說難听話頂撞韓慕,她吹滅兩只龍鳳喜燭,希望這場婚事恩斷義絕。
想起永白城喪命的城民,尸體如山般堆積,老的少的,無一人活口。一個母親緊緊自己的孩子雙雙送命。
她對著永白城叩頭三聲,發誓血債血償。
想起終于有一日在別院中,韓慕風風火火過來,看著她像看一件稀世珍寶,眼里有無限情意。這是他很少有過的情緒外露,可是這樣的他才有幾分像是永白城的韓慕。
而她側頭看他,“將軍這般開心,可有喜事?”
韓慕上前一步,沈湛整個人都被籠在了他玄色的陰影下。
“我找到了。”
“什麼?”
“我愛的人。”
突如其來的擁抱,沈湛被他擁在懷里,幾乎不能呼吸,他的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失而復得的喜悅令他不能控制。
“梅娘,我就知道是你。”
沈湛掙脫,她仰起臉,
“甦梅已經死了。”
“韓將軍,你是不是認錯了人。”
有關韓慕的記憶到此為止,另一個男人印象漸漸清晰。
高而瘦,斯斯文文模樣像個書生,面容可親,似乎永遠含笑。
他親自找上門來。
年輕的男人親自斟茶︰“這是吳國上供的新茶,公主用些,也可一解思鄉之苦。”
沈湛坦然受之,紅瑪瑙的穗子掃在耳際,微微的涼意。她從妝容到儀態,無一處不妥帖,與那些貴婦千金,也無一處不同。
青花茶盞里茶色淺淡,茶葉嬌嫩,撲鼻的香氣。
沈湛持盞要飲,伸出去的一雙玉手十指縴縴,皆以蔻丹染上明艷的朱紅色,好似一朵朵玫瑰綻放在指尖。
男人眸色深深,嘴角勾起一個彎彎的弧度,“好漂亮的一雙手。世間紅顏在公主面前也是庸脂俗粉,竟然無一人比上。”
沈湛一只手正好放在茶盞之上,素淨青花,赤色蔻丹,紅白分明如雪中淌血。
男人又道︰“不知這麼曼妙的一雙手,殺起人來又是怎麼一幅光景?你說是不是,甦梅?”
“你想不想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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