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風和,天碧晴好,顧府後院的桃、杏、梨爭艷芬芳,彩蝶飛舞,偶有幾只惱人的蜜蜂亦來湊個熱鬧。
“大人告假幾日了?”姜岐給顧青診了脈,避出來另問顏姚。
“三日了。”顏姚嘆了口氣,“姜御醫看出來了?錯判冤案,貪墨捐監銀都是坐實了的罪名,這樣都沒能把林厚積下獄,怪不得大人氣悶。”
姜岐是出來開方子的,顏姚見魏方沒有跟來,素手擼袖替他研墨。
姜岐邊寫邊道︰“太子想要治罪顧大人,原是胸有成竹。不想長卿非但在二月之期內尋出個官來彈劾,彈劾的還是他跟前的紅人。他要死命保林厚積,也是為了太子之尊。
儲君的臉面被長卿當著滿朝文武甩在地上,做儲君的,當場不能發作,內里也不知怎麼辛苦,只端看太醫院這幾日連著派人去東宮,回來盡開些理氣的方子就知了。”
顏姚頓時笑了起來,“該!如此能消停幾日也好。俗語說宰相肚里能撐船,位高者豈是好當的。若要做個搏賢名的位高者,更是難上加難。太子早該學學劉太傅,劉朝宗這丞相做得可是人人稱道,太子但凡能學了他一半公正涵養,識人之能,也不會栽在林厚積這樣的小人身上。”
“劉丞相是三朝老臣,只怕……很快要成四朝元老也未知。他從一介寒門起家,經過前朝多少風雨,門生故吏遍天下。太子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不過弱冠,為人處世,洞悉朝堂,怎能與他相比。”
顏姚頷首,“姜御醫說的是。且不說他人,大人可還要緊?”
姜岐說話間已寫畢了方子,擱筆道︰“幾日悶氣,應是無妨。顏姑娘是知道朝堂之事的,不如同大人隨議幾句,也好紓解。”
顏姚想了想,從善如流,“便听姜御醫的。”
姜岐是怕顧青一時想岔了,他是醫生,身藥不夠,心藥醫。
姜岐走後,魏方煎了藥,顏姚親自端去,屋里只剩下顏氏姐弟和顧青三人。
顏姚待顧青喝了藥,細觀他神色並無委頓之相,倒有些吃不準要不要開口了。
顧青歷來對他人有話不說,言而不盡,言不由衷種種情態最是上心,這原是他前世吃飯的本事,此刻便擱了藥碗笑道︰“三姑娘想和我說什麼?”
顏姚見問,便不再藏話,“大人可是心灰了,這才告假不去衙門了?姜御醫說,太子也不好受呢。”
顧青聞言笑起來,太子不好受他是猜到了,經了這幾天,他自個也已轉過彎來,一時感慨道︰“是我想左了。如今身上也利索多了,明日就去衙門,你們不必擔心。”
他遇事,心里頭下意識想的是現代文明社會的法治公理,氣悶了才反應過來這是大啟朝,古代,治國的實質是依人不依法,依上不依下,天子與上官的態度才最重要。
依人,官員的素質參差不齊,若哪個官員不判個冤假錯案,反倒稀奇成了包青天,拼個全國楷模做做;依上,頭上有太子堅決要保,因而林厚積不過是犯了個許多官都會犯的錯誤。
若要往重了罰,自然可以貶官乃至罷官;若要往輕了罰,則不過是今年考核不佳,政績平庸而已。全在上頭人的一句話,有法也可不遵。
這一層,顧青兩日來已經想透了,只是去了冤假錯案,只貪墨捐監銀就是牽扯到朝廷根本的事,因治國靠人,所以國家選官嚴格,視官員為國本。若此事不嚴懲,國之根基亦被動搖。
太子並非昏庸,端看劉朝宗肯傾力輔佐便知,不過是年輕氣盛好面子,這樣毀他日後天下的做法,他為何會忍下。
顧青雖懶得上都察院,消息卻不閉塞,遼王一系有不少人附議顧青,痛陳其弊,最後,太子也只罷了林厚積的官,並不曾拿他下獄。
“冤假錯案可保,可貪墨捐監銀兩,動搖吏治之本,太子卻不嚴懲,我一時有些想不通而已。”
顏姚生于高門,從小耳濡目染,當下就明白了顧青所指,只是她也覺得無解,屋內變得沉默。
忽听顏錚道︰“太子缺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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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姚聞言眼楮陡地亮起,快速道︰“錚哥兒有理,太子無封地。”
顧青似抓著了什麼,太子雖離政治中心最近,卻手無封地,這一點是硬傷,他既無錢,更無兵。政治,怎可無錢,小民無錢尚買不了房娶不了妻,何況太子想要籌謀整個國家。
顏姚思索著又道︰“莫不是林厚積將貪墨的銀子都給了太子?這也就罷了。若是太子因此覺得這是生財之道呢?他不能明著來,只能暗度陳倉,下頭若有和林厚積一般的,還未被抖出來的,趕緊獻了銀子便破財洗墨為白。再有那更機靈些的,或是太子的親信,還不可勁地貪了供上去,以此換前程?”
顏姚的推測儼然十分大膽,顧青卻憑著他多年的調查經驗,覺得顏姚很可能摸著真相了。
“這番推測在理,太子可能覺得不過幾年光景,待他登了大寶,自然可以重新整頓吏治,將那些不堪用的罷免。他如今極缺銀子,這法子能幫他過了這要緊的幾年。”
顧青心頭升起窺知真相的清明,卻又不免感到無奈,“這林厚積,雖貪墨了捐監銀,卻為太子指了條生財好路。”
顏姚點頭,轉首對顏錚道︰“錚哥兒多年不在京里,仍是這般‘敏于事’。”
顏錚卻搖頭︰“上年里連乞兒都做了,不過是‘敏于銀’。”
顏姚听了這話,怔怔地看著他,腦中不期然想起安和十二年的夏天。
那年府里重植了蓮塘,待到整塘的富貴蓮開時,彷如紅霞奪去夕照之色。祖母帶著大些的孩子們坐舟賞蓮,錚哥兒午睡醒來,得知兄姐們都去游湖了,撒開腿就往湖邊跑。
船上的眾人只見錚哥兒直往湖邊奔來,額上戴的赤金嵌寶的箍子松了,他一把將它拽下,頭頂的小發 便蹦得老高。胸前的金玉鎖從珠鏈上斷落,他干脆扯了拋向後頭,乳母撲身去搶,撞得滿身金玉叮當。
錚哥兒只自個兒奮身往湖邊沖,這架勢恨不得飛上船去。
祖母哪里還顧得上傳話,直朝岸上喊︰“快攔住了!”
錚哥兒身後的乳母,丫鬟,小廝,管家,護衛,追出一長串十來個下人,這才把他攔了。
後頭顏錚大了去了邊關,雖不再錦衣玉食,奴僕成群,可小小年紀又屢屢立功,偶一回京,便將繳來的無數上好皮子,得的金玉珠寶一概不留,散于眾人。
曾經如玉的散財童子,竟要襤褸著去乞那阿堵物嗎?
舊時不再來,富貴離散,人亡天涯,只剩孤兒女兩個。
顏姚忙端了碗出去,好叫風先吹迷了眼,不是她有心落淚。
第二日,顧青從都察院下衙回來,門房里候著位許久不見的故人,準確的說,是原主的故人,好伯。
好伯手里捧著熟悉的王府糖匣,顧青換了芯子,身體卻固執舊事,此時口里已生出津來,那乳香從匣子里頭鑽出來,誘得他鼻子癢。
原主幼年剛記事時便被拐,拐子見他聰慧生得好,原想藏大了賣到一等一的煙花地,不想遇到了大主顧,王爺府要身家清白模樣俊的男孩兒,他獻寶似地拿出來,果然做了筆大生意。
做主買下顧青的,是好伯;往後照顧他衣食直到上京的,是好伯;乃至後來有人將拐子灌醉,弄成失足落水死的,仍是好伯。顧青知道這是為了滅口,卻還是感念好伯替他報了仇。
好伯忠心的是遼王,自然是事事以遼王的利益為先,可在這之後,他待顧青是溫和照顧的,甚至是親如子佷的。
所以換了芯的顧青能理解原主視好伯為親人長輩的心,可此時好伯出現在他的府上,顧青只能是心中戒備。好伯的主子是遼王,這個握著他身家性命的人,有什麼吩咐,需要不遠千里,讓好伯親自給他捎話?
作者有話要說︰ 簽約未過……
(18年修文補記)︰轉眼已經完結兩個長篇,看到當初簽約未過的注腳,新人時的種種上心頭。當時極難有曝光的文,如今也要入v了。感謝大家的支持,喜愛。感謝投雷,留評,收藏,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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