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木椅,一張木床,一個深漆衣櫃,架得高高的窗,在屋中仰首只能看見參天孤枝上的幾個殘葉,搖搖欲墜。四面環牆,牆是慘然的白色,一目生畏。
我是否已經到了地獄——
安妮•博林捫心自問。
在獄中的時候她想了很多,做凱瑟琳侍女的時候是不是應該一心一意服侍她,積累夠足夠的聲望然後經過她的引薦嫁給一個公爵或者侯爵,不是背叛她,和亨利走到了一起。
她踩著阿拉貢凱瑟琳的尊嚴上位,就應該想到在不久的將來必然也會有一個更年輕更美麗的女子去頂替她的位置,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的快。
在她誕下伊麗莎白的兩個月後,亨利就有了新歡,或許這兩個月只是她開始察覺的時候,孕中或許他們就已經走到了一起,安妮不敢再多加揣度,因為想得越多,答案就和她內心深處最不願承認的那個愈發契合。
安妮當初以為憑借自己的美貌,將亨利迷得神魂顛倒,他會拋棄凱瑟琳,讓自己成為王後,只屬于自己一個人。但最終,她確實是成為了王後,但他從來不屬于她一個人,在她懷孕的時候,就投向了別人的懷抱。
但她仍然是心有期盼的,覺得亨利和珍走到一起不過是一時新鮮,甚至一度以為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亨利確實是歡喜于伊麗莎白的出生,哪怕他略有遺憾于伊麗莎白的性別,但仍然是眼里只有她一個人的,那段時光是安妮上一世短暫的一生中少有的美好記憶,但隨著流產,她的狂躁耗光了他的耐心以後,他的余光中再也容不下她。
就像是當初亨利為了她安妮拋棄了凱瑟琳一樣,如今為了珍又拋棄了她。
她無法忍受寂寞,最終投向了別人的懷抱,安妮選擇和亨利做著一樣的行為,但是結果卻截然相反,亨利和情人雙宿雙飛,完好無損,而她因敗壞私德被下獄,擇日除以絞刑。
她在獄中曾經大聲認錯,希望亨利能原諒她的不貞,也曾向上帝祈求,如果她破壞他人的婚姻會遭到報應,可否留到下一世,後來嗓子喊啞了,只能低聲的嗚咽,後來,流干了眼淚,雙腿跪到失去知覺,也就是上絞刑架的日子了。
安妮在生命終結的時候,心中只有一個疑問——
珍是否對待她的伊麗莎白會像她對待瑪麗一樣糟糕。
她在生命的終點的一瞬間開始瘋狂的祈求珍是一個良善的姑娘,不要像她一樣,她甚至開始為情敵祈求一生順遂,只要珍能善待她的伊麗莎白。
白綾纏上她的脖頸,她依舊做得是禱告的動作。
再睜開眼的時候,安妮所能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間屋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這是否是地獄中的人們標配的房屋,在一片死寂之中,反思自己前世的過錯。
她的前世的錯——
破壞了凱瑟琳的家庭,虐待瑪麗,毆打女侍……
她這樣的人,活該下地獄。
安妮捂臉低低地哭出了聲,伊麗莎白該怎麼辦,她本該是漢普頓宮最尊貴的公主,本該是無憂無慮的,但因為她死了,死于自己的愚蠢,從此以後伊麗莎白只能學會長大,孤獨的一人。
心是揪的疼,頭痛如灌鉛。
這大概就是地獄中用來懲罰罪虐深重的人的手段。
突然響起一陣瘋狂砸門的聲音,安妮才發現,原來這屋子是有門的,只不過是白色的,如果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她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的時候,雙腳已經觸到了冰涼的地板,隨後赤足一步一步蹭到門口,打開被從里面反鎖的門。
撞入一個被怒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氣填滿的眸中。
伊娃•福斯特懷里抱著一個號哭不停的嬰兒,看見眼神迷茫的安妮心上涌起一陣心煩。
若不是因為她的父親自己那個可憐的哥哥給她留下了一筆還算可觀的遺產,才不會收留這個可憐蟲,每天瘋瘋癲癲,因為她,沒少被鄰居說閑話。
伊娃將孩子強行塞到安妮的懷里︰“你去抱著瓊到客廳玩,我去做飯。”
沒等安妮說話,就轉身扭著她豐腴的臀,兩步一停的離開了。
說來也奇怪,一直哭得不停的瓊到了安妮的懷中出奇的安靜了下來,乖巧地吮吸著手指,不再有多余的動作,一雙天然的水眸平靜的望著安妮,映出她美好的面龐。
安妮才發現,這是一個木質的階梯,她所在的位置是地下室,所以窗才會建得那麼高,她所看見的枯枝也不是參天大樹的枝葉,只是落到地上的可憐蟲,和她現在的境遇如出一轍。
瓊有一頭金發,大概是她爸爸的發色,她的母親和自己一樣是一頭綜發是柔順的卷,哪怕她的表情不甚和善,但她的綜發依舊順從的垂到雙肩,和她的氣質格格不入。
那自己這算是什麼呢?
安妮從地下室走到客廳的路程雖然短暫,她自己卻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一般,和她已知的一切都相去甚遠,這不是她生活的時代。
更不像是更久遠的年代,倒像是——未來。
安妮被自己的想法驚訝到,目光駐足在釘在牆上繪著花草的日歷上,本該是她讀不透的文字,卻好像是印在腦子里一樣的深刻——公元2008年,冬。
險些將懷中的瓊丟在地上,好在她離沙發近一些,頭是落在柔軟的沙發上,只是腳剛好在木質的沙發背滑落,一瞬間,瓊柔嫩的皮膚,顯出一陣紅斑。
安妮是一個極為細心的母親,但僅僅是對于伊麗莎白而言,對于瑪麗,她人前待如親子,人後不管不問,開心了叫過來數落兩句,看瑪麗失魂落魄的樣子,極為開心,就像是她將阿拉貢的凱瑟琳踩在腳下的又一次證明。
她自認為自己算不上是一個好人,但對于瓊的哭泣就像是伊麗莎白一樣牽動著她的心。
她十分自責,抱起瓊放在臂彎處一下一下的搖動,哼起熟識的英格蘭民謠,輕柔的歌聲響起,還有些和現代英語格格不入的腔調,異常好听,瓊被水霧籠罩的眼楮里,又漸漸有了笑意。
小孩子就是這樣,他們似乎永遠記不住痛苦。
瓊開心的把玩起安妮垂落到胸際的卷發,把安妮揪得生疼,但安妮莫名抗拒著認識這個新的世界,只一心逗弄著瓊玩,哪怕她和伊麗莎白有著截然不同的面孔,卻依然能讓她感受到許多寬慰。
瓊成了她的救命稻草,給了她一個暫時回避現實的理由。
柔順的長發在瓊肉肉的手指頭上繞了很多圈,就像是伊麗莎白一樣,她也是最喜歡這樣擺弄她的頭發。
安妮還記得,就在伊麗莎白周歲過後不久的一個下午,她抱著她哼著甦格蘭的牧羊調,伊麗莎白叫了她一聲媽媽。
這是她永遠都不能忘卻的瞬間,哪怕是現在,安妮也能完整的復述出她當時難以隱藏的喜悅。
瓊吐了個奶泡,模模糊糊發了聲。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喜歡發出咿咿呀呀的怪調子,也是他們學說話的前兆,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她的一句低語也會像伊麗莎白引起她的雀躍一樣,來引起她媽媽的歡愉。
“媽媽……”
瓊的眼楮里盡是對這個世界由于新奇而產生的喜悅,她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開始清晰的喚出將會引領她漸漸認識這個世界的人的名字,瓊似乎有些難過安妮在愣神,狠狠揪了一下她的頭發。
“哎呦……”,安妮吃痛低叫了一聲,懷疑自己听錯了,模仿著稚兒的語氣道︰“媽……媽……”
“媽媽。”,瓊的聲音比起安妮更干脆了許多。
安妮驚喜地叫著她自以為是瓊母親的女人,那女人圍著一件被黑油漬死的圍裙,舉著鐵勺,欲要揚起,安妮懷疑這個鐵物將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下意識躲閃。
伊娃惡狠狠盯著安妮問︰“你剛剛說什麼?”
安妮毫無懼意對上她的視線︰“我說,瓊剛剛叫媽媽了。”
由于伊娃的動作,安妮的語氣漸漸褪去了剛剛的欣喜若狂,換上了一副無喜無悲的聲調。
伊娃一把奪過安妮懷里的瓊,毫不客氣的對瓊白里透紅的面頰落下一掌,就像是她的腳上的青瘀一般,她的側臉也是立刻泛起了異常的紅。
“壞丫頭!壞丫頭!你管誰叫媽媽呢!我才是你媽媽!壞丫頭……”伊娃語氣愈發急促,手掌落到瓊屁股上的次數也愈發多了起來,瓊哭得撕心裂肺,但伊娃視若無物。
安妮想要去把瓊從伊娃手里搶過來,但伊娃抱得太緊,根本無法下手。
伊娃將瓊的唇抵住自己胸前,“快吃!快吃!你要記得喂你奶的是誰,我才是你媽媽,你叫誰是媽媽呢!你有沒有良心!”
她不顧瓊因為呼吸困難被憋的有些青紫的面容。
“你快松手,瓊快要不能呼吸了!”安妮實在是看不下去,將陷入癲狂的伊娃推到地上,趁著她發蒙的空當搶過孩子。
“你不配做人母親!”安妮眼中染上霜寒,一邊口中哦哦的哄著咳個不停的瓊,一邊瞪著伊娃。
漢普敦宮的女侍心照不宣的是王後這樣看人的模樣,她定是處于盛怒。
伊娃被這樣的目光看的眼神有些躲閃,她的眼眶猛地變紅,淌下幾滴晶瑩,往前撲住安妮的腿部癲狂叫著︰“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的瓊……寶貝……”
安妮就像是沒听到一般踢開伊娃的糾纏,抱著瓊重新坐到沙發上。
瓊哪怕忘記了嚎啕,依舊是一下一下的抽泣,安妮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在她小的時候,如果哭得太入神,就會一下一下的抽泣,那是真的悲傷到極點的感覺。
安妮看著眼還有淚痕的瓊,思襯起瓊到底會不會知道被人傷害的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尤其是被很看重的人傷到的感覺。
而伊娃就如跳梁小丑一般,坐在地上,或躺在地上發瘋,安妮就像是從未見過一樣,她只是安靜的抱著瓊,哪怕頭發因為剛剛的爭執而散亂,陽光落到她的面頰側旁,依舊遮掩不掉她被上帝精心雕琢的面龐。
瓊漸漸睡去,而伊娃也漸漸恢復了平靜,褪去瘋癲的伊娃不難被看出是個美人胚子,或許是因為生活的磋磨,使她變成了一位臃腫的婦人。
安妮有些同情她,就算是自己最為落魄的時候,安妮也從未忘記過修飾自己的容貌,無論是站在那里,她都是最吸引人眼球的那個女人。
安妮將瓊抱上樓,推開一個看起來裝潢似乎是留給嬰兒的房間,午後的陽光透過白色的紗簾投在地板上,留下很大一片斑駁,是和地下室截然不同的顏色,臥室的牆是橘黃色,繪著有些別扭的動畫,但不難看出這是父母精心為孩子布置的房子。
到底——那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愛瓊呢?
一個愛孩子的母親是不可能因為孩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叫了別人一聲媽媽而陷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癲狂的,但她為瓊準備的房間又是這樣的精致,牆上看起來略顯丑陋的壁畫更像是出自她的手筆,一個不會畫畫的人很認真描摹出來的模樣。
安妮見過不少名家名作,但她仍然信奉出自真心的作品是多麼高超的技巧都比不上的,她在這幅畫中讀出了愛,卻在今天又見識到了一個瘋子該有的模樣。
安妮離開屋子下樓,踫看到伊娃從廚房端出一盤炒飯,伊娃將盤子扔到餐桌上,手在黑漆漆的圍裙上蹭去油漬,說話一出聲就沒什麼好氣兒︰“快吃吧,吃完了就自己去屋子里玩兒,別鬧我,我一會兒去看會兒電視就去睡覺。”
不知道這盤炒飯是不是用已經消失在客廳地板上的鐵勺烹調而成。
電視,那是什麼——
但習慣了若是有疑問去自己發掘答案的模式,她並沒有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口,同時她也並不希望伊娃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她口中的安妮。
她低著頭悶頭吃完炒飯,又一步一步挪回了臥室。
安妮坐到發黃的白色床單鋪的床上琢磨處境。
這到底是哪里呢?
這不是地獄,不是漢普頓宮,沒有撒旦也沒有亨利和伊麗莎白,只有陌生的建築模式一個嬰兒和一個瘋癲的婦人。
電視,那又是什麼……
她猛然回憶起這個屋子里的一切一切……
為什麼瞥見剛剛屋外的馬路那麼平攤,不是卵石路,不是土路……
為什麼屋子里縱橫交錯著莫名其妙的黑線……
為什麼……
安妮曾經以為巫術不過是存在于童話的謬論,她曾信奉人定勝天,但此時此刻,她怕了……
所謂公元二零零八,那她安妮•博林算什麼,已經是歷史了?那伊麗莎白呢,她難道再也沒有機會見過伊麗莎白了?
思及,又紅了眼眶。
她不過是漢普頓宮的失敗者,並不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般強大。
安妮開始思念起她精神世界的一切一切,幼年長大的地方,成年以後和亨利在一起待過的每一個地方,獨屬于伊麗莎白的奶香味的小枕頭……
哪怕亨利自始至終不屬于她,伊麗莎白的未來也沒有她的參與。
安妮恍然——
她的記憶如此短暫,如果數來數去,竟只需要一個多小時,便只好一次又一次重復回憶來舔舐她心中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窟窿。
直到日西斜,月出層雲。
安妮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但她不允許自己再這樣悲春傷秋下去,日子,要過。
慢慢拭去淚痕,她緩了緩心氣兒,方抬眸猛然和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面前男人對上視線,她習慣性的視線下移,注視到男人顯而易見的欲望,腦子嗡的炸開了鍋。
作者有話要說︰ 安妮•博林是亨利八世的第二個老婆(之前有bug,打錯字了),具體可以百度一下。
這一章伏筆埋得很多,可能會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東西,但確實是有東西的,文章名字為演員的誕生,既然是誕生,就會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各位親不要著急。
我盡量讓前三章小高潮迭起,勾起各位看官的欲望。
總之,這是第一本,也希望有個好的開端。
qaq︰求評求收藏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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