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深夜,天秋照舊拿到游戲活動室的鑰匙。
今天是除夕,這是出來的這段日子里最清淨閑暇的一天,盡管病情已經回到平常期,可他仍有點不習慣早睡抑或多睡,盡管凌晨兩三點才入睡,可六點至七點他照樣醒,在他看來睡那麼多已經足已,再多一些是浪費時間了。
林良痛批他小孩子心性。再有兩三點睡,六七點起,這種睡眠模式足已可以證明他還處在焦慮狀態當中,否則這個年紀的孩子哪有不愛睡懶覺的?
天秋倒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好焦慮的,事實上他過的比神仙還自在。
每晚降妖除魔。
護工給他開足了暖氣,又道︰“我會讓隔壁值班看夜的哥哥時不時來看看你,如果你餓了或是渴了可以跟他說,他給你帶吃的,只能玩到十二點啊,到點必須回去睡覺了,這也就是看在林醫生的份上知道嗎?”
可知林良在她們眼中威望度有多高。
他微微頷首,應著,嘴特別甜︰“那姐姐您也趕緊回去吧,要不要我送您到門口?要多注意背後哦。”
護士嬌嗔︰“你不要嚇我。”
外頭有人在喚她,護士道︰“我先走了,弟弟你也注意下不要光顧著玩,萬一有病人跑出來了你得趕緊的叫哥哥們。”
他應著,連忙揮手,“再見。”
其實,萬一真有病人服用安眠藥的量太少而沒用跑出來了,他不會照著護士所說的,去隔壁叫值班的男護士。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精神病院的管理模式有問題,不人性化。
長年與精神病人斗智斗勇,使得大多數醫生和護士精神不濟,只能做到應對,又疲于應對,由于目前條件有限只能用藥物去平衡,用約束帶去斗勇,用鎮定劑或電休克使病人平靜,考慮的都是為了不讓精神病患者危害到所謂正常人建立的社會秩序。
同時,他又矛盾。
因為他們的的確確是會危害到那所謂的社會秩序。
在封閉區里,經常有護士被病人打的鼻青眼腫,醫生查房被病人襲擊,甚至有小護士上夜班時補覺沒關門被病人強/奸,也有四人間里病人用筷子插死其他三個的新聞。
林良會對他分享外界的故事,比如哪里出了一起殺人事件,罪犯家屬以一張精神殘疾證使其逃過一劫。
在走廊上玩,他喜歡觀察誰是最有突然戳人眼楮潛質的病人。
其實每個人都有這種潛質,包括他。
一局畢,手柄原路放回抽屜里。
天秋在條服外套一件黑白相間的羽絨服,手揣著口袋上了天台,遠處有人在放煙花,又是一年的新年,時間轉眼流失,快的他一分一秒都抓不住。停頓在空中的手,縴細又漂亮,卻握了滿手的空氣,他丈量片刻,又揣回口袋,天氣冷得很。
他的這雙手非常矜貴,曾經上過幾千萬的保險,雖然受益人是他父親,得益人是他的繼母,他一個子兒都沒拿到,倒是這雙手廢了。
廢了也就廢了,還是那麼好看,倒也沒什麼遺憾了。
圍巾多裹兩圈,狹長的眼楮散漫看著夜色,要睜不睜的,懶懶散散看著腕表的數字,再過十幾分鐘要新年了。
忽然有幾分悲觀,肩膀都垮下來,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想起那位朋友曾說過的一句話——除夕節,要吃團年飯的,還要除舊迎新。
大年三十吃團年飯?生來沒這個概念。
至于除舊迎新……
他是生來就遭人嫌嗎?
自入住精神病院以來,天秋倒是也有親人來探望過的,繼母曾借由出差的幌子來看過他,父親和天春也各自來過,三個人各懷鬼胎,可他們不約而同的‘可憐’他。
他們不懂,天秋其實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不需要猜忌同父異母的妹妹滿腦子到底懷揣著什麼,也無需面對繼母那直勾勾色眯眯的眼神,打架時也不用擔心會傷著手無法正常參加比賽而全程揣著衣兜跟人拼命,每天作作畫,唱唱歌,一天基本就過去了。
就像那天躺在後山的路上,掉落的枝椏插在結實的雪地刺激著他敏感的耳蝸,轎車發出引擎聲與碾壓積雪的噪聲陪伴著四下無人的雪,他哼著歌,到最後,咖啡杯中牛奶成牛奶凍,白天四點變黑夜,但他還是他。
他很快活,自個兒還是能感覺到的。
天秋在天台圍牆邊站了半晌,仍是覺得冷。
夜里溫度驟降,起風了。
他穿的有些許單薄,只能支撐一陣子。
所幸他很喜歡冬天的雪,否則待在這里鐵定足不出戶。
在北方一些偏遠的地區,譬如清河鎮,幾十年前政府還不供暖的時候,這里每年多達上千人都是冷死的——在睡夢中。
天秋是在清河鎮一院出生的,听阿姨說,母親生他時疼足三天三夜,最後剖腹產。剖腹時麻醉了整個腰部,麻醉是從背部的骨頭打進去的,傷了她的腰,以至于往後幾年她時不時都要疼上一陣子。
天秋听後,不是很喜歡自己,同樣的,也不太喜歡小孩。
且麻醉損神經,孕後傻三年?不,是傻一輩子……
他偶爾很厭煩自己,有想過要自殺。
未遂。
從此斷絕了那些有的沒的,現在想起來略蠢的念頭,也答應會安安分分的活下去,不再想著花樣去了結自己的生命。
不值得。
天秋伸了個懶腰,慵懶的趴在半身高的圍牆上,漫無目的的循著花花草草,灌木叢,積雪,煙花,星星游走,直到余光中走進一個的女人,他迅速斂回視線,目光滑到別處。
這麼近的距離,還是第一次。她看起來已年近二十五左右,就這個歲數也已是他認為保養得宜的保守估計,實際程度上也許不止,不知道他猜的對不對,但也很有可能是病情催老了她的精神。
那時都沒好好的看她的簡歷……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生的很有韻味,美在骨子里。
這兩天過後,他就會重新回到那個封閉無人性,只能由主治醫生與護工在指紋鎖上摁個手指印才能自由出入的屋子里。
也許,進去之前,他該經歷點什麼。
譬如,與眼前美人談談心。
不過這場傾計談心倒是她先挑起的,因為她有巧克力,她樂于分享。
“給你。”
沒有戴手套的手心里,平放著一顆費列羅巧克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風又不經同意的打擾,把她幾根青蔥玉指都凍得通紅。
不,不能怪風。
要怪他,沒能及時接過。
他接過來,道謝,而後補充︰“我刷過牙了,明天再吃。”
她不甚在意,從口袋里又掏出一顆,動作緩慢而優雅的拆開包裝紙,一整顆巧克力扔進好看的嘴巴里。
其實,看美人吃東西,也是一副美景。
不過看久了,不太禮貌。
天秋把那顆溫熱的巧克力揣到兜里,“怎麼不在屋里待著?這里這麼冷。”
“暖了容易困,冷,清醒。”她言簡意賅︰“你呢?”
“我是來懷緬的。”
“哦?”
他斂回視線,落在融入黑夜的雪山,那里長了許多雪松,在橫風中常年屹立不倒,令他想起一部電影,張國榮先生主演的《阿飛正傳》,片中,旭仔有一句經典台詞︰“我听人家說,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可以一直的飛呀飛,飛得累了便在風中睡覺,這種鳥兒一輩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
電光火石之間,……樹不也是麼,孩子出生前在天上選媽媽,種子在底下生了根就注定它這一生都不能去哪。
現實一點,不是誰都有被移植的命運,就如清河鎮的雪松,倘若它們離開生根發芽的地方,不是被燒,就是送去造紙廠。
他悄無聲息吐一口濁氣,顯然悄無聲息是無用的,冰天雪地也不能隨便吐氣,他看著眼前裊裊直上的一團白煙,無視旁人疑惑的目光,找回自己的嗓音,“你要听听看嗎?告訴你也無妨。”
年紀輕輕,懷緬什麼?
其實她驚奇過後就沒什麼興趣。
“好啊,”她像是想到一個絕好的主意,在他眼前打了一個響指,“到樓下去說?”她鼻尖被凍的通紅,堪堪及肩的黑發被風吹拂臉。
也好,反正他有點餓了。
更何況兩個精神病人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凌晨杵在天台閑聊,怎麼看怎麼有病。
天秋主動去找守夜的哥哥要來一點能全力,自己一樽,女士一樽,還順手了幾包他不能吃的零食。
“這是什麼?”
她把那一小瓶飲料舉在燈光下仔細的研究著。
“飲料,又名叫腸內營養混懸液,前幾天我的食譜上它還是常規食物,現在改為加餐。”
“……我喝了不會有事情吧?”她躊躇著。
“不會,這是營養液,看到這里沒有?”他指了指蓋子,說︰“我要是每天進食分量不達標,這瓶東西就不是由我自己主動喝進去的,而是插輸液導管,順著喂養管打進我身體。”
“真的假的?”她有幾分懷疑的打開,嗅了嗅,沒什麼味道,淺淺嘗一口,沒有怪味道,淡如白水,再細細小嘬一口,不疾不徐嗯一聲,“像奶茶,味道是酸咸的。”
他驚奇,“我喝著甜的。”
“是嗎。”
“可能是口腔的分泌液和這瓶東西產生了化學反應。”他開始瞎說。
是知識止住了這個話題,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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