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這個冬季並不比往常溫柔幾分,蜜蘿位于巴黎東郊的花田卻枝葉蔥蘢,遠遠看去氤氳著大片悅目的翠色,而風信子與郁金香色澤各異的花苞影影綽綽點綴其間。而花海中央,戴耶姐妹與夏尼兄弟四人圍坐在提前平整過的空地上——這固然對蜜蘿的貨源毫無益處,但同一次盡善盡美的野餐相比,蜜蘿認為這點兒損失又算不得什麼了。
各人面前擺著自帶的便飯——這是蜜蘿的提議,但她自己卻沒帶正餐,反而特意裝了滿滿一籃特制零食放在中央的圓形桌布上。
“真不可思議,蜜蘿,你是怎麼做到的?”大家已經落座好一會兒了,拉烏爾還頻頻四下張望,動作和語氣都十分夸張。他一面賣力感慨花海瑰麗的景色,一面偷看斜對面挨著蜜蘿坐下的克莉絲汀。但金發姑娘只在剛剛望見這片初成的花海時露出了驚喜的眼神,之後就又抱著樂譜陷入了那種奇異而狂熱的冥想中。拉烏爾于是驚奇地看著她嫻熟地投喂克莉絲汀,似乎有點蠢蠢欲動。
“抱歉,拉烏爾,這可是商業機密。”蜜蘿委婉地回避了青年人的提問,她側頭瞟了一眼克莉絲汀手上的樂譜,發現正翻到的那一頁不只有金發姑娘一人的筆跡。
“這一片看著規模不小,實際上只是兩個人的訂單——一位就不必說了,是甦黎世伯爵夫人,克莉絲汀知道,她一直都很照顧我的生意;但這次的訂單她只佔一小部分。實際上大部分,大約超過五分之四的訂單都來自我另一位慷慨的藝術家朋友。可惜他為人靦腆,非常不愛外出交際,否則我還能介紹你們互相認識一番。”菲利普接過話茬同黑發少女閑聊了一會兒,便听她滿含期待地表示,“不過我們約好等他布置好居所就邀我去作客。”
菲利普下意識就想也邀請蜜蘿去夏尼家作客,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強行咽了下去——盡管作為夏尼家名義與實質上的掌權人,他的決定少有人能置喙,但能坐穩這個位置,他畢竟不是個莽撞的毛頭小子;而他對黑發少女單方面的些許好感,還不足以令他表現出如此積極鄭重的態度。倒是拉烏爾,這位純潔如處子的青年人在接下來的交談中勇敢地對克莉絲汀發出了邀請,但還沒等菲利普表示不贊同,蜜蘿就替姐姐暫緩了這一邀請。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一周後的今天就是克莉絲汀的藝術事業最關鍵的時刻。”黑發少女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笑道,“作為此處唯二的知情人之一,我誠摯地邀請大家提前預定當天的劇院門票——我保證,我們的克莉絲汀會給大家,尤其是你,拉烏爾,一個巨大的驚喜。”
菲利普于是稍稍諒解了金發姑娘自見面以來表現出的迷信與木訥。大爵爺矜持地表示到時候若有空閑必定捧場,而早已陷入愛河的年輕子爵差就差拍著胸脯保證到時候一定到場了。
夕陽西下之前,夏尼兄弟已站在花海邊緣的土路上與戴耶姐妹道別過了。蜜蘿一手挽著克莉絲汀,本打算登上自家來時為照顧克莉絲汀租借的小馬車,忽而神情一動,改了主意。
“菲利普,我們交換馬車怎樣?我很好奇貴族馬車的滋味呢。”黑發少女語氣並不十分甜蜜,菲利普卻感到那張殷紅的小嘴仿佛成了帝王的印章——無論它的主人提出怎樣不合理的要求,自己都只能毫不猶豫地听從。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跟弟弟拉烏爾坐在本該屬于戴耶姐妹的樸素馬車上了。
這次只是迷迷糊糊交換了馬車,但如果是其他關乎他們兄弟甚至整個夏尼家命脈的要求呢?菲利普悚然一驚,下意識地看向拉烏爾。年輕子爵疑惑地回視他,看上去心情比來時更佳——他也接受了蜜蘿的說法,不再為克莉絲汀如今的反常狀態過分憂心。
菲利普覺得自己對黑發少女日益加深的好感從這一刻起已完全被忌憚代替了。不算偶爾無傷大雅的嬌寵情趣,他自信自己不會是輕易拜倒在情人們甜言蜜語之下的男人,何況蜜蘿還不算情人。可他剛剛卻像個從沒見識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女人伎倆的毛頭小伙子一樣對那個古怪的黑發少女言听計從!
這很不對勁,菲利普想。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心髒的位置,那里卻並沒有感到任何異常。除了後知後覺的恐懼引起的心跳加速,沒有殘余絲毫熾熱的情感,這讓他想自我欺騙是對蜜蘿忽然一見鐘情都不可能。
菲利普甚至想起吉普賽人。他記得有學者說過,那些流浪在亞歐大陸上的家伙正是起源于東方,而且瞳色與發色都偏深,其中大多數女人擅長歌舞和神秘的佔卜……這與蜜蘿是多麼相符啊。菲利普這樣想著,有意無意忽略了黑發少女相對歐美人種而言也不落下風的白皙肌膚。
他決心勸拉烏爾放棄克莉絲汀——在菲利普看來,那個金發姑娘絕對沒有優秀到讓他情願忍受一個隨時可能蠱惑人心的弟媳妹妹。
夏尼家出行用的馬車的確比戴耶姐妹從車行租借的小馬車精致些,但也沒到尋常貴族馬車那樣奢華——這里畢竟是巴黎,而不是夏尼家的主場盧瓦爾河谷,相對寬敞的車廂空間和厚重但紋飾低調的簾幕對兩位獨自返程的年輕女士來說倒是十分適宜——因為蜜蘿隱秘的影響,也出于對“吉普賽女巫”的忌憚,菲利普難得沒有發揚紳士風度。
“克莉絲汀,我想坐在外面吹吹風順便賞景,你要一起嗎?”等到兩輛馬車在巴黎城門附近分道而行,蜜蘿立刻向克莉絲汀笑道。不出意外,金發姑娘對此毫無興趣,一心沉浸于音樂藝術之中的少女甚至根本沒過問掀開窗簾就能辦到的事情,自家妹妹為什麼偏要費心費力地跑出車廂。
于是一本正經揮著鞭子的黑衣車夫忽然感到光線一暗,一個窈窕的身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不過中間禮貌地留出了一小段間距——也就是夏尼家雇佣的馬車車廂前端的余量十分充足,若是換了戴耶姐妹自己租借的小馬車,饒是蜜蘿身材苗條也別想擠進車夫的座位。
黑發少女側著身子光明正大地打量身邊技藝嫻熟的黑衣車夫,卻一直等到馬車駛進熱鬧的街區才探頭過去,笑眯眯地對他致以問候。黑衣車夫揮鞭的手臂肉眼可見地僵滯了一下,落下去的力道不免有些失常。好在拉車的兩匹駿馬大約早就訓練有素,除了臀部吃痛長嘶一聲後速度陡升以外,並沒有過于受驚的跡象。
“認真點兒,埃里克,你的車架上可坐著未來的歌劇紅伶。”黑發少女不慌不忙伸手蓋上車夫控韁的那只手掌,就見四股粗碩的韁繩被她牽引著巧妙地幾收幾放,馬車的速度就再次平穩下來。蜜蘿隔著車廂正前方的車簾隨口安撫了克莉絲汀幾句,這才半開玩笑般安慰道——就仿佛她並不覺得消失已久的舊友拋棄地位崇高的神職身份轉而去做一位卑微的馬車夫有什麼不妥,也並未覺察男人對菲利普起了怎樣的心思,並未委婉阻止一般。
埃里克狐疑地用余光打量蜜蘿——他也了解蜜蘿對自己奇異的瞳色印象深刻,但那屬于“西德尼”而非埃里克。
“放松點兒,埃里克,作為朋友,我不會強行操縱你的意志,雖則我對那位大貴族確有好感。”說這話的時候,蜜蘿的手掌仍覆在埃里克包裹嚴實的手背上,隔著厚厚的皮手套都能感受到那只手掌相對常人而言過于崎嶇的骨架和無比緊繃的肌肉線條,“當然,我很高興你能顧及我的意願,埃里克,無論是關于卡洛塔的主演機會還是菲利普的性命。但你如果之前,或者之後執意動手,我都不會再阻攔。”
埃里克沉默以對。事實上,他早已從蜜蘿處得知她將應拉烏爾請求,提議野餐,以便帶克莉絲汀出來散散心,順便為深陷愛河的青年人創造機會;這次外出也是因為了解到那位夏尼伯爵也將參加野炊,出行之前甚至精心偽裝過身形和容貌——這大約也是蜜蘿本能地感到熟悉,卻並未將他認作‘西德尼’的原因,而這毫無疑問,是一位高明的獵手深思熟慮的結果。說起來,埃里克也不得不慶幸,少女兩次突襲他都驚訝得一時無言,這才免去了忘記調整嗓音以至于暴露身份的災難。
但打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對菲利普下手卻又的確是臨時起意,因為在那位英俊貴族引導下兩人愈發融洽的攀談毫不意外地化作妒火狠狠噬咬他的心靈。
菲利普︰講道理,你到底哪只眼楮看出我們交流“融洽”了?
“總歸我不會忘記,一個人願意付出什麼,追求什麼,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即便是父母也無權置喙,何況我們只是朋友。”即便吐露著這樣殘酷的語句,少女的語氣依舊輕快如昔;她黝黑的眼眸在這一刻愈顯冷漠,就襯得下一刻的言語愈發溫柔,“只是埃里克,在家鄉得來的經驗告訴我,你今日的行為並非深思熟慮的結果,而只是臨時起意——作為朋友,我希望盡量不使你後悔。”
埃里克隱隱明白少女恐怕誤會了什麼,卻仍然感到松了口氣,甚至受寵若驚。
盡管蜜蘿表現得對絕大多數事情並不計較,但遠在他們在懺悔室的初會之前,他就已深刻知曉少女對生命的珍重與熱愛——無論是小店里精心培育的花草還是對街上流浪貓狗們不時施舍的烘焙練手作都在證明這一可貴的特質,這也正是他最初認為自己可能在蜜蘿身上獲得愛與同情的主要因素之一。
埃里克並不認為他需要為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懺悔。事實上,那些浸透了鮮血的豐功偉績只在漸漸了解蜜蘿後才從無上榮耀變成了令他惴惴不安的罪行。但比這更令人難熬的是蜜蘿對他的一切都表現得近乎毫不在意——包括他的藏頭露尾,行蹤成疑;他崇高的音樂藝術甚至他的罪行。
好吧,至少作為朋友,她對我總有幾分在意,埃里克在心底痛苦又快慰地嘆息。于是蜜蘿感到自己手底下緊繃的皮膚迅速放松下來,男人的聲音卻變得熾熱︰“我很抱歉,蜜蘿,鑒于西德尼對你日益深重的渴望,請原諒我對他的憂慮以及由此引發的沖動之舉。”
“但我堅持,您的天賦是命運應許我們最豐厚的饋贈。”
顯然,他已敏銳地覺察,黑發少女對自己最大的在意恐怕正是他對待她那種奇異能力的態度;這當然令人不盡滿意,但總比之前毫無頭緒要好的多。最重要的是,他終于意識到繼續這樣自以為克制地將一切心意埋在心底絕非明智之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埃里克的想法不無道理。事實上,蜜蘿固然直覺敏銳,卻並不多愁善感,尤其是,她的思維許多時候與他往常所見的青年人們幾乎全無共通之處——溫水煮青蛙並非全然無效,但指望就此水到渠成恐怕也頗有難度。雖說,埃里克作如此想的時候恐怕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許多想法,譬如對情敵菲利普的處理也與絕大多數人迥然不同。
“你們的饋贈?”蜜蘿先是茫然地眨眨眼,似乎驚訝于他突來的坦率,但立刻轉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而埃里克雖未與她對視,姿態倒也泰然自若。蜜蘿于是轉而大笑起來︰“好吧,畢竟我听說愛情總有令人們為之爭風吃醋甚至打得頭破血流的魔力。”
“不過你們的感情可真讓人羨慕。”蜜蘿愉快地笑道,“那麼現在,把馬車趕去車行,然後告訴西德尼,在克莉絲汀登台主演過後去化妝室等我。”
“至于你?”黑發少女稍稍沉吟了一陣,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我對你的秘密實在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但你如果再不辭而別,我就去懲罰西德尼——听卡洛塔姐姐說,一個女人要懲罰一個渴望她的男人總是很容易的。”
作者有話要說︰ 桶子和女主又一次的雞同鴨講,居然還沒把天聊死,必須得是兩人心態好啊~
以及,因為執念主角們撒糖,然後一不小心就坑到了cr頭上?
最後,雖然晚了很多,好歹肝出來了,而且是粗長章喲~
雖然進度好像還是變化了……
話說,時間本來就不夠還老是作死變大綱真的很坑自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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