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當“蟈蟈”大喊出那聲“夠了”的時候,我想我真的是“夠了”!
我不該花整整三年時間,宛若在茫茫大海中尋找救命的孤島,找到了他,撲向了他;我不該追到他的戰場上,給他帶來那麼多的麻煩,讓他一次又一次為了我孤身涉險;他完全可以在廣州飛往昆明的航班落地之後立即進入“安全屋”,他完全可以在段向北帶他去見“老爺子”的時候一走了之……
有一秒鐘,我陷入夢境般的恍惚。在那個眾蛇糾纏的夢中,無數昂首朝天的蛇臉沖著我露出詭異而會心的微笑。沒錯,那個夢有個標題叫“麻煩”,如果“蟈蟈”也會做夢,我就是“蟈蟈”那個題為“麻煩”的惡夢,對吧?
更重要的是,雖然我在心中一千遍一萬遍地把他稱作“我親愛的蟈蟈”,可這只“國家的蟈蟈”,跟我這個“粒粒皆辛苦”的浪蕩女孩,我們的人生道路,根本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是的,我稱自己為“浪蕩女孩”,不是指我的德行,指的是我為自己選擇的道路。
我要走自己的路,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想做什麼就動手,想去遠方就上路,想不干了就撒手……而他,我親愛的“蟈蟈”……噢,我還是這樣稱呼他吧!他只是一枚棋子,他的命運,他的道路,都不由他作主,而是任由那只下棋的手擺布。生死攸關的棋局中,那只下棋的手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和閃失,而我,恰恰就是意外,恰恰就是可能讓我親愛的“蟈蟈”丟掉性命的,無可挽回的閃失!
這樣的想法,像一塊堅冰塞在我的胸口,我必須用熱淚和熱血去讓堅冰變暖、融化……我想傾述,然而,此時此地,我無法傾述;我想哭,然而,此情此景,我的淚水,只能是矯情!
欲語還休,欲哭無淚,這就是愛情嗎?
我甚至忘記了他就要走向新的戰場,忘記了等待著他的,也許是子彈和刀尖;我忘記了給他一個柔情似水的長吻;我忘記了叮囑他保重;我忘記了告訴他,我的手機為他24小時開機;我忘記了懇求他必須好好活著歸來;我忘記了向他承諾︰我們結婚吧!
我只是想︰好吧,我想,既然我們的命運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而我一定要把我們的命運捆綁在一起,就只能讓其中的一條線彎曲,彎曲著向另一條線靠近,直到將來,甚至是未知的將來,這兩條線在某個未知的點上交集。
那條必須彎曲的線,只能是我。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好吧!”
我想,“蟈蟈”應該能夠體會我這一聲長嘆中包含的糾結、不滿、委屈和眷戀。
我以為他會伸手將我攬入懷中,貼著我的耳根,輕聲道歉︰“對不起,好姑娘。”
他總是叫我“好姑娘”,不是嗎?
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目不轉楮地盯著我,他的眼神清亮、堅定,仿佛告訴我︰“不錯,你做出了一個唯一的、正確的選擇。”
“蟈蟈”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邁步朝竹林外走去,甚至沒有招呼我跟上。
除了跟上他,我還能怎麼辦?我追上去,死皮賴臉地挽住他的胳膊。“蟈蟈”皺著眉頭,似乎我挽著他這個舉動,讓他很不開心。他警覺地、不安地打量四方,牙疼般“ ”吸著氣,其實是要告訴我一些非常重要的安排。
“蟈蟈”顯得很無奈地被我挽住胳膊,一邊走,一邊低聲告訴我,過一會兒,會有一些事情發生︰“如果你願意,可以打我一個耳光……”
“蟈蟈”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他小聲說︰“我們發生爭執的地方,將會是界橋的這一端,然後,你下車,直接往中國方向跑,緬甸的移民局會抓住你,你一定要大吵大鬧,你一定要反復申明你是中國公民,緬甸移民局會通知中國邊防來領人,然後你就安全了……”
“一定要記住啊……”“蟈蟈”一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憂心忡忡的表情。
我不知道應該點頭還是搖頭。
真像是做夢,我跟著“蟈蟈”回到段向北安排給我們的賓館套房。那套房子我已經很熟悉了,熟悉得就像自己在這個緬北小鎮的出租房。“蟈蟈”讓我收拾行裝,我听到他站在窗前給某人打電話,那個人應該是段向北。我听到“蟈蟈”在電話里向那個人報告︰“今天就走……我找了個人,找了輛車……到了那邊再聯系……”
“蟈蟈”打完電話,朝我招手︰“走啊!”
我磨磨蹭蹭的樣子讓“蟈蟈”很不耐煩,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抓起我的雙肩背包,惡狠狠地拉起我就走。我使勁甩胳膊卻無法從他掌中掙脫……就在穿過門框的一瞬間,他把我的身體拉進他的懷抱,他迅速地抱緊我,他的嘴唇貼住我的額頭,輕輕一吻,緊接著迅速滑向我的耳根。
“蟈蟈”呻吟一般說道︰“千萬別換手機號啊!好姑娘,一定要等著我……”話音未落,他把我從懷中推出,卻依然緊緊地抓著我一條胳膊,看上去,就像是死拉硬拽著我離開。
我猝然一驚之後明白︰這幢大樓,這個房間,這條樓道,攝像頭無所不在……只有穿過門框的那一瞬間,處于攝像頭的死角。而“蟈蟈”就抓住那3秒鐘的機會,對我說出了他最想說的一句話。
想明白這個道理,我禁不住渾身顫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
樓道地面的駝色地毯宛若游戲場景,在我的腳下不斷地塌陷,仿佛只是一眨眼,我們就來到了賓館前的車道上。陽光讓我頭暈目眩,植物綠得發黑,花香中人欲嘔。我看到車道上停著一輛火紅色的跑車,我知道那輛車非常值錢,我看到車頭的躍馬標志,我想,那也許就是“法拉利”?我在心里說,在緬北的叢林里開法拉利,簡直就是叫花子捧了個黃金缽要飯嘛!但是馬上我就想到,人家是要開了這輛車去清邁的,清邁,那是個國際旅游城市吧?香車美女,應景得不得了。
正想著“美女”,我就看到了美女。我看到她從跑車里跳出來,不管不顧地沖到我親愛的“蟈蟈”身前,野蠻地把我推開,隨後抱住“蟈蟈”,一邊揚聲大笑,一邊把“蟈蟈”的臉親得“叭叭”作響,而我親愛的“蟈蟈”,竟然完全無視我的存在,捧著她的臉,笑眯眯地在她的腦門上親了一下又一下。
這是我的“蟈蟈”嗎?他的嘴唇,剛才還濕漉漉地、溫暖地停留在我的額頭上,這才幾分鐘啊,他竟然當著我的面,親吻另一個女人!
何況,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啊!她看上去比我年長幾歲,當然,也許她比我還年輕,只是她天生老相;她粗胳膊粗腿,皮膚黝黑,她的白襯衣在小肚子前隨意打了個結,露出光溜溜的一截肚皮,她穿著齊大腿跟的牛仔短褲,卻完全不著調地穿一雙褐色小牛皮短靴。我相信,她跟我站在一起,別人一定會把我視為名門閨秀,而她,連做我的丫鬟都不配!
我想,她一定就是那個叫鄧佳的女孩,“蟈蟈”的同事。
她是一個警察!
而我是一個曾經的坐 台小姐!
鄧佳出身優渥,她的父親是富甲一方,坐擁數億資產的大老板,她的母親曾是小有名氣的演藝明星,她大學畢業後主動選擇了投身于公安邊防部隊,新訓結束後短暫地從事過公開查緝業務,很快就從戰友的眼中消聲匿跡。她那些相處短暫的戰友,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出身、她的家庭、她的背景,而她的同學、朋友、熟人……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正投身于人類最偉大也最艱巨的戰爭——禁毒!
她的公開身份,就是大老板和演員的女兒,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花花女。
她的真實身份,是公安邊防總隊司令部直屬偵察隊的秘密偵察員。
後來……鄧佳告訴我,那時候,我已經叫她“佳佳”了,她說︰“那扇門,我從來沒有進去過,那扇我的大門,那扇有哨兵站崗的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我是多麼想進去,看看我們的辦公室,看看我們的營區……可是,我得到的命令是,永遠不許踏進那扇門,直到我們這支部隊的番號,永遠地消失……”
佳佳跟我說這話時,是流了淚的。
而與“蟈蟈”分別的那天,我想到的卻是自己是“身份”,是啊,我算什麼?一個小老板與一個廣場舞大媽的女兒,我的家庭一團亂麻,老爸出軌中,老媽正伺機報復老公和“小三”,同時尋求徹底撕破臉後的最佳經濟利益……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荒謬︰鄧佳真正系出名門,看起來卻“土”得兩腿掉泥茬子;我,一個來自底層的姑娘,卻“洋氣”得讓世界第六號大毒梟和中國一號“毒師”邀請我共進早餐……
這些念頭,都是很久以後,在那些無助地思念著“蟈蟈”的暗夜,玻璃碎片一般,閃閃地浮過我的腦海。
那一刻,我像個被人隨手扔到草地上的布娃娃,兩只手拎著我的雙肩背包,背包垂在我的兩 腿之間,我傻到連“發飆”都不會,蠢到連流淚都不敢,我就那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親愛的“蟈蟈”與這個陌生的姑娘又親又吻,嘻笑打鬧。
鄧佳跳進紅色跑車的駕駛座,“蟈蟈”這才像是想起了我。他奔過來,奪過我的雙肩背包,對我厲聲大叫︰“上車啊!”說著,他將我的雙肩背包扔進跑車後座,沖我歪了歪頭。
我不情不願地爬進跑車後座。
跑車就是跑車,引擎“嗚”地一聲轟鳴,賓館的保安忙不迭地升起攔車桿。
鄧佳斜睨著我的目光里,滿是挑釁和不屑。
跑車沿著並不寬闊卻很平坦的柏油馬路疾駛,鄧佳把音響放得很大,她听的竟然是約翰.列儂,黃色潛水艇,接下來是let it be,她居然也配听披頭士,她懂個屁!不過,let it be,去他媽的,歌名倒挺應景。她和“蟈蟈”大聲談笑,一些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名字出現在他們的交談中,應該是他們共同的、熟悉的朋友。他們的交談對我來說就是另一個世界,而我,孤零零地站在那個世界的門外,我是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站在掛著火雞的玻璃櫥窗之外。
我莫名地聯想到邊防總隊的大門,那扇有著哨兵持槍站崗的大門。“蟈蟈”和他的新女伴,也許是老女友,他們是武警,他們在門里邊;我,一個痴心妄想的前小姐,隔著大街,隔著一街的車流人流,眺望那扇我永遠進不去的大門——就算進去了,也會馬上被趕出來。
他們笑得越來越放肆,動作也越來越夸張,鄧佳竟然一邊開車,一邊伸過腦袋親吻“蟈蟈”的臉;“蟈蟈”呢,竟然伸手擰鄧佳的臉蛋,甚至拍她的大腿。我想,如果不是我坐在後排,他們也許會停下車,就地“野戰”!
我大喝一聲︰“停車!”
因為這時我已經看到了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界河,看到了聯結中國與緬甸的大橋,看到了大橋那一邊飄揚的五星紅旗!
“蟈蟈”和鄧佳都沒有理會我,依然談笑風生調情打鬧。
我“呼”地一下從後座上直起身,直接伸手去抓鄧佳手里的方向盤。
“我叫你停車!”我聲嘶力竭地大叫。
“你他 媽干什麼?找死啊!”“蟈蟈”轉身,指著我破口大罵。
鄧佳猛踩剎車,“法拉利”猝然停下,我差點直接從後排越過擋風玻璃摔出去。
“蟈蟈”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
“滾!”“蟈蟈”盯著我的眼楮,指著車外,大聲喝罵,他的表情像是要把我扔出那輛火紅色的頂級跑車。
我相信,我從他的眼楮里看到的,不是憤怒,而是感激;不是決絕,而是無奈!
我抓起我的雙肩背包,從火紅的跑車里一躍而出,徑直朝著界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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