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052(竹林中的羅生門)
“2014626”專案組的組長,公安部禁毒局的一位副局長,在省公安邊防總隊的總隊長,武警少將,專案組的另一位副組長陪同下,專程到醫院會見李志誠,一是探病,二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李志誠通報。
他們讓所有醫護和警務人員退下,病房里只剩下兩位首長和半躺在病床上的李志誠。
“老李”,副局長說︰“你身體不好,我就長話短說。”
李志誠微微點頭。
“有一個很重要的情況,是跟彭衛國同志有關的,你要有思想準備。”公安部禁毒局的那位副局長一臉凝重。
剎那間,李志誠心頭劇震,他命令自己不要那樣想,可他仍然忍不住在心頭自問︰“難道是衛國……出事了?”
強烈的精神刺激短暫地壓過了身體的劇痛,李志誠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他淡淡一笑,輕聲說︰“讓孩子去干這一行,我早就做好了一切思想準備。”
公安部禁毒局的副局長與邊防總隊的總隊長對視一眼,少將總隊長微微一笑,輕聲說︰“老李你想到哪兒去了,衛國同志目前很安全。”
李志誠情難自禁地長吁一口氣,肝部的劇烈疼痛緊接著讓他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兩位首長向李志誠通報︰緬北毒梟段氏父子決定,派出我們的“7號”偵察員,也就是彭衛國同志,到泰國的清邁去尋找並帶回張光祖。
是讓“蟈蟈”繼續臥底,扮演段向北的頭號“馬仔”,接受段氏父子的“任務”?還是另派偵察員到清邁去追捕張光祖?他們希望得到李志誠的意見。
李志誠幾乎不假思索,斬釘截鐵地說︰“讓他去!”
李志誠的意見是︰“7號”偵察員現在的“身份”很好,在“毒道”上看來,他的一切舉動都合情合理,以“毒道”身份去清邁追捕張光祖,純粹是“毒道”上的事,無須向泰國警方尋求警務合作,而且,清邁的情況,對“7號”偵察員來說,還是相對安全的。
公安部禁毒局的這位副局長點頭,沉吟良久,說︰“老李,我們不是擔心‘7號’的安全,也絕不懷疑他的能力,我們擔心的……是你的身體……”
李志誠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露出一絲微笑︰“你們是擔心,我死的時候,他不能在我身邊送終?”
武警邊防總隊的少將總隊長立即說︰“老李,話,不要說得這麼絕對嘛!”
李志誠喘了幾口氣,接著說︰“你們不用瞞我。對一個搞了幾十年偵察工作的老公安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秘密。醫生、護士、警衛人員、工作人員,他們的一個表情,一個眼神,就能讓我明白是怎麼回事。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對吧?”
李志誠不容兩位首長解釋,接著說︰“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一年?我可沒那麼樂觀。所以……我有一個正式的請求,我要出院,我要回辦公室……”
“這怎麼可能?”公安部禁毒局副局長,“6.26”專案組組長,脫口而出。
李志誠再次劇烈喘息,喘息稍定,他說︰“對我來說,死在病床上,還是死在辦公室,都是一個死字,意義卻完全不同,對嗎?”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墾求。
武警邊防總隊的少將總隊長說︰“我看……可以考慮老李的意見……”
李志誠喘息著說︰“段向北、張光祖還沒有歸案,‘6.26’專案就不能結案。在案子了結之前,我還是專案組的副組長,我必須回到我的崗位……”
副局長和將軍的眼眶,剎那之間,不約而同地潮潤了。
稍後,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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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隊長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同意‘7號’偵察員,李副廳長的兒子,我們的彭衛國同志,繼續追捕張光祖和段向北!我同意李副廳長回來工作,畢竟,他對專案的情況非常熟悉。”
副局長艱難地點頭,他盯著李志誠的眼楮,一字一頓地說︰“好!我以‘6.26’專案組組長的名義,正式同意你出院,繼續指揮案件偵破工作!”
就在李志誠被送回到公安廳,按照公安部和省公安廳領導的指示,將他的辦公室連夜改建成一個既可以指揮作戰,也能讓他第一時間接受搶救的特護病房時,我親愛的“蟈蟈”,又一次把我帶到那個萬物慵倦的午後,我們差一點點就接吻了的農家茶餐廳。
“蟈蟈”半躺在竹椅上,笑眯眯地問我︰“听說過清邁嗎?”
我瞪著眼楮反問︰“你啥意思?”
“蟈蟈”依然笑眯眯地︰“沒啥意思。我就是說,我要去清邁。”
我“哇”地一聲叫起來︰“太棒了!我早就想去清邁了!我要去祭拜鄧麗君的墓,為她獻上一束玫瑰……”
在我喋喋不休地表述自己對清邁的“仰慕”時,我沒有注意到,“蟈蟈”的表情非常復雜。
後來我才知道,上級批準“蟈蟈”以段向北的大“馬仔”身份,到泰國北部城市清邁追蹤造“冰”工程師張光祖之後,“蟈蟈”非常糾結。
他想帶我一起去清邁,但是他不能帶我去清邁。
“蟈蟈”不會承認這是因為愛情,是因為我們一起在段氏父子的毒窩里生死與共,是因為我的執著,我的勇敢和智慧,已經讓他深深地愛上了我,他不願意與我再次分離,甚至不想讓我離開他一秒鐘……我們在緬北小鎮的街頭、林中漫步的時候,他斷斷續續地向我透露了一些他的家庭情況,包括我知道了他是省公安廳副廳長李志誠的養子……如果他不是愛上了我,如果他不是已經決定下半輩子都跟我捆綁在一起,他絕對不會告訴我這些……漫步時交談,只要確證我們身上沒有被安裝竊听器,還是安全的……事實上,這樣做,他已經違反了“紀律”……誰沒有犯錯的時候呢?
在他給上級的報告中,他只能說,因為我見過張光祖,曾經與張光祖一起共進早餐,帶我去,能夠更好地完成任務。
但是他很清楚,我不是警察,不能讓我更深地卷入到案件之中。
往更深的層面說,“蟈蟈”作為一名中國緝毒警察,紀律絕不允許他“假借”辦案之機,“游山玩水”、談情說愛。
上級絕對不會批準他帶我一起去清邁辦案的建議,甚至就連他的這種建議本身,也是違反紀律的,這也為後來“蟈蟈”被“發配”到基層埋下了伏筆。
“蟈蟈”很快就收到了上級的回復︰同意“7號”偵察員繼續打入,命令“7號”偵察員到清邁查明張光祖下落,之後……等待上級統一部署;而我,這個無論是主觀還是無意中卷入案件的“平民”,必須立刻送回國內,警方會對我提供足夠的保護;第三,上級會給“7號”偵察員派出一名新的助手……
在我永生的記憶中,那是第二個萬物慵倦的午後,熾烈的陽光照到無邊無際的竹葉上,竹葉綠得發黑,像是滴下濃黑的墨汁……我親愛的“蟈蟈”閉上眼楮,像是在打盹。
猝然,他睜開眼楮,對我說︰“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我本能地反問︰“為什麼?”
“蟈蟈”咽下一口唾沫︰“因為……因為……你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你……應該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要趕我走?”我勃然變色。
“不是趕你走……而是,你先回去,等著我……”“蟈蟈”嚅囁著。
“我不!”我一聲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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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蜷縮在一張空空的竹椅上曬太陽的大黃貓,被我的叫聲驚擾,猝然抬頭,兩只圓溜溜的眼楮盯著我。
“蟈蟈”像那只大黃貓一樣,盯住我的眼楮,緩緩搖頭,搖頭。
我想哭,但又似乎沒有突然流下眼淚的理由。我和我親愛的“蟈蟈”就那樣,在那個萬物慵倦的午後,面面相覷,我突然想到了那句古老的詩︰“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我打破了沉默,從竹椅上慢慢站起,我趨到我親愛的“蟈蟈”身前,伏在他的膝蓋上,輕聲說︰“抱著我。”
“蟈蟈”抱住了我,他的胸膛貼住我的後背,他的臉龐貼住我的耳朵,他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蟈蟈”告訴我,離開這個茶餐廳,我們就回賓館收拾行李——其實,我們倆也沒有什麼行李可以收拾。在無助地等待“蟈蟈”歸來的那些日子里,段向北派了阿林“陪同”我,其實是監視我,我在小鎮街頭閑逛,用段向北的“銀子”買下的那些衣物、飾物、小玩具……我什麼都不打算要。我想徹底毀棄這段記憶,然而,這又是我和“蟈蟈”的愛情生涯中,最值得紀念,最有意義的一段記憶,啊,為什麼我總是這麼糾結……
我記得,稍後,“蟈蟈”告訴我,上級會給他派來一個助手,一個叫鄧佳的姑娘……
“蟈蟈”說到這里,我猝然離開他的懷抱,再次厲聲喝問︰“為什麼?”
我想“蟈蟈”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既然你去清邁需要一個姑娘作為助手,為什麼不是我?
“蟈蟈”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向他的懷抱。此刻,盡管我一萬個不情願,卻不得不任由他擁我入懷,因為我知道,有些話,他只能貼著我的耳根說。
“鄧佳是我的同事……”
果然,“蟈蟈”咬著我的耳垂,貌似柔情萬般,實則他說出的,只有我一個人能夠听到的話,對我猶如萬箭穿心。
多年以後,我才會明白,我親愛的“蟈蟈”能夠告訴我,鄧佳是他的“同事”,他已經又一次違反了“紀律”;我才會明白,“蟈蟈”能這樣對我說,對我是有多麼的信任。而我,當時,只是一味地生氣。
不錯,那個叫鄧佳的女孩,是他的同事,那個叫鄧佳的女孩,她是警察,而我是什麼?一個浪跡天涯的壞女孩,一個曾經的婊子!
我像一條蛇,緩慢而堅決地滑出“蟈蟈”的懷抱,我不想哭,可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哽咽,我說︰“好吧,祝你們幸福!”
過了好一會兒,“蟈蟈”才輕聲說︰“粒粒,你這樣的狀態,讓我很不放心。”
我不假思索地回擊道︰“我跟你有什麼關系?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要你對我放心?”
“蟈蟈”一聲斷喝︰“夠了!”
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就在這片竹林深處,有沒有人拿著望遠鏡觀察我和“蟈蟈”?更不知道,竹椅旁,竹幾下,有沒有暗藏著竊听器?如果有人正好在觀察和竊听我們,他們會發現,我和我親愛的“蟈蟈”,真的在吵架!
這為鄧佳的完美登場,為我負氣離開“蟈蟈”做好了完美的前情鋪墊。
我從來不作戲,戲如人生,我的人生絕對不是戲。
我頂多也就是本色出演而已。
而已而已!
有一會兒,我想到了黑澤明著名的電影《羅生門》,這部電影是根據芥川龍之介的小說《羅生門》和《竹林中》改編的,主體部分是《竹林中》︰一起離奇死亡案件的多重敘述。
真有意思,我和“蟈蟈”亦真亦假的爭吵,我們這離奇的愛情,此刻,正在《竹林中》,也許是另一部《羅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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