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在哪住?跟我講,我來去找他!還沒有天理了咧?把我孫女打成這樣子!”
堂屋里傳來一個老太太的大嗓門,間雜著還有幾聲啜泣,將熟睡中的顧芸曉給驚醒了,她仔細听了兩聲,驚訝的發現,那竟是她奶奶李美雲的聲音。
言語中的怒氣和哭泣,都不是作偽。原來,奶奶也有過這麼關心、這麼在意她的時候啊?還為她受傷而哭泣?可她真的一點沒有印象了。
說起來,她到現在還有些犯懵,不知到底身在何方,不知究竟前世只是一場迷醉,還是現在身處夢中。
中午的時候,顧芸曉乍一醒來,心神激蕩,半夢半醒的就跟著顧爸顧媽、趙奶奶他們去找老魯家討說法。雖然一直由老爸顧建國抱著,但是這畢竟只是一個七歲女娃的身子,腦袋又受了傷,強撐著跟老狐狸魯開山和小宗師朱長林過了招,可把她累的夠嗆。
回到家,被老爸放到床上的那一刻,顧芸曉就再也支撐不住,熟睡了過去。要不是奶奶的大嗓門,顧芸曉這會兒且還睡得熟呢。
再一睜開眼,看到的仍舊是那熟悉的麻桿石灰頂,顧芸曉心中終于松了一口氣。
不知為什麼,顧芸曉竟然有些貪念家里這破舊的老屋子,貪念這個沒有電腦、沒有網絡,甚至連有線電視都沒有,貧乏而單調的年代。
大家看的都是黑白電視,葷腥一個星期才能嘗一次,一季才有一身新衣服換,誰也不比誰闊氣到哪兒去。
電視里播的白娘子、廠里空地上畫的跳房子,鄉下大姨家跟表哥表姐一起挖鍋洞、炒黃豆,吃的滿嘴黑灰,便是開心大笑的樂事。
過年時的新棉襖,老爸發獎金時買回的鹵鴨肝,趕上廠里雙職工人家擺喜酒時發給她們小孩的健力寶,那更是撿到寶了。
這個時候顧芸曉的生活雖然清貧,卻是簡單而快樂的。
只是這段甜美的回憶卻是那麼短暫,自九五年顧爺爺過世之後,顧家的生活就抖轉急下,便是欲求這般穩定的清貧也不可得。
一夕之間,顧芸曉幾乎看盡人生百態,簡單快樂的童年一去不返,她迅速的成長成熟起來,努力奮進為父母、也為自己爭一口閑氣,博一個前程。
只是俗世幾多掙扎,人海幾回浮沉之後,不知是否因為父母的期望太重,她的心里背負的太多,以至于她在半途就游不動了,早早落下潮頭,漸漸沉入海底,化作一顆毫不起眼的灰色沙粒,再沒有一絲耀人光彩。
她不甘心,可是她卻無力掙脫。
半睡半醒間,前塵今生如夢,再回首已是淚人。
眼下,她可以確信她是回來了,回到了一九九三年。
是老天爺也看不慣她活的那般窩囊,所以一腳把她踹回來了嗎?
既然回來了,那就要好好活著,活得像個樣子,再也不要活成前世那個萬念俱灰、混日子等死的木頭人。
一沙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她這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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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著急,讓建國和樂晴把事情講清楚,我們再看事情怎麼辦?”奶奶的哭聲漸止後,爺爺顧昌平的聲音隨之傳來。
爺爺的語速平緩、音調平和,卻莫名的讓人心中安寧,由衷的感到信服。事實上,顧爺爺在世的時候,也一直是顧家一大家子的主心骨,家里的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顧爺爺拍板做最終決定。
而老爸也果不其然的在遇到事情之後,又去找了爺爺奶奶。他一直都是這樣,平日里看著脾氣火爆,卻是個沒主意的人,經不住事情。只要一遇到事情,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去跟爺爺奶奶商量。而且這所謂的商量,不過是名義上的,實際上就是讓爺爺奶奶給他拿主意。後來顧爺爺過世,爸爸遇到事情,就跟奶奶和二叔、小叔商量,十件事情倒有九件,是兩個小兄弟替他這個顧家老大當得家。
顧芸曉以前很鄙視老爸,覺得他枉為一個男人,遇事一點擔當都沒有。可是隨著她自己一點點長大,在和老媽的一次次閑談中,以及無意听到顧奶奶的只言片語,卻是漸漸的理解了老爸的難處和不易。
作為顧家長子的顧建國出生于五十年代末期,那個時候顧家情況很困難,顧建國從小就被鄰里小伙伴們欺辱、排擠,而在學校短短一年半的時光里,同學也是各種看不起他,而自顧不暇的爺爺奶奶也沒顧得上對兒子的教育,讓顧建國從小就有些自卑、自閉。到了六零年代末,高成分的顧家更是被下放到了貧窮的八十鋪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一直到了七九年以後,才得以回城。
在八十鋪村的整整十年,顧建國從一個城里娃成長為一名正兒八經的農村漢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栽秧種田都是家常便飯。因為家里糧食不夠吃,顧建國十六歲就去給人放老鴨,一個人看管上百只鴨子,大冬天的也是光著腳板在半干的河溝水田里來回跑,凍得腳掌都是血口子,換來的也只是勉強填飽肚子的口糧。
剛剛回城的時候,城里都是待業青年,顧爺爺的工作也沒有進入正軌,沒法給他安排工作。顧建國就跟著一些出體力的漢子,一起去給人拉板車。
因為踏實肯吃苦,顧建國很快就被班車隊的頭兒接納,分了不少活給他。在顧爺爺一個月工資只有五十元的八零年,顧建國一個月就有一百五十塊的收入。
這些錢,他一分不落的,全都交給了顧奶奶,貼補家用。有時候,在外頭干活,肚子餓了,一毛錢一個的包子,顧建國身上甚至都沒有錢去買。
而這辛勞艱苦的拉板車時期,卻是顧建國記憶中的黃金時期,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跟顧芸曉回憶他的光輝歲月時,就曾說道︰“那時候好啊!只要你肯出力氣,就有錢賺,賺的比別人都還多得多,還不用和人多打交道,那日子過的可真舒坦!我每個月領工錢,回去交給你奶奶,你奶奶高興的都合不攏嘴!”
顧建國的言語中,滿是驕傲自豪,卻毫無一分對于辛苦勞動的抱怨,能夠在經濟上成為一個大家庭的頂梁柱,可以讓父母為他自豪,對他來說,付出再多的辛苦勞累,也都是足夠的。
可惜的是,顧建國的黃金年代沒能持續多久,他拉了一年零七個月板車之後,顧爺爺就托到了關系,把顧建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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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顧建國沒有念過兩年書,沒有文化,甭提進辦公室,就是技術工種,顧建國也是干不了,只能去做最底層的普通工人,干的還是髒活、累活,工資卻從150+,變成了只有五十五塊零六毛。
“虧了啊!”這是顧建國領到手拖廠第一個月工資時最直觀的反應,給顧奶奶上交工資的時候,他都是老大的不好意思。
顧芸曉有一次听顧奶奶說過,他老爸那個時候,還想把手拖廠的工作給辭了,再去拉板車,卻叫顧爺爺老兩口,把他罵的狗血淋頭。
“你知道什麼?你光看每個月那點個錢,工人什麼身份?拉板車的什麼身份?你要是拉一輩子板車,賺的再多,也沒人願意跟你。而且,拉板車你看著這兩年風光,過兩年政策一變,就什麼都不是了,工人多有保障!”顧爺爺斬釘截鐵的話語,讓顧建國徹底斷了念想,安安穩穩的上了班,做了一名光榮而又辛苦的普通工人。
而從八一年中進手拖廠,到八五年底和徐樂晴結婚,顧建國的工資,依舊是一分不剩的交給家里。以至于,結婚第二天,顧建國想帶著新婚妻子出去吃頓包子,都得去找顧奶奶要錢。
這樣的經歷,練就了顧建國強健的體魄和頑強的毅力,卻也讓他變得木訥,不善與人交際。而且,特殊時期在學校的不快回憶、鄰里小伙伴的不屑眼神,以及進入手拖廠之後,別人那或明或暗的欺新、使絆子,讓顧建國有一種受害者心理,對于陌生的環境和新事物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心理,總覺得別人都在欺負他、排斥他,但凡他流露出一點軟弱,就會被人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因而,他才會把全身裝滿刺,表現的脾氣火爆、難以接觸,其實不過是吃虧多了之後的自我保護。而這副刺殼偽裝之下,就是軟弱的本質,一旦遇到事情,三板斧火氣燒不下去,便是習慣性的退縮忍讓。幾年下來,他的脾氣,早被手拖廠的那些人精子摸得一清二楚,把他給吃的死死的。
對于這樣子實心眼的長子,顧爺爺和顧奶奶是很憐惜的。對于顧建國軟弱性格的形成,他們老兩口都是心知肚明,說白了還是吃了家庭拖累的虧,是他們老兩口沒盡到做父母的責任,一個從小被欺壓慣了,又缺乏正確引導的人,性格又怎麼剛硬的起來。謹小慎微、唯唯諾諾,才是他們貼上一輩子的標簽。而學校教育的缺失,更是令長子只能出一輩子的體力,難以獲得身份上的提高和經濟上的豐足。
滿心愧疚的顧家老兩口,只能盡自己的能力,去給予長子更多的幫助,或者說是補償。從工作到婚姻,從準備新房到孩子上學,顧家老兩口幾乎替顧建國安排好了一切,可是顧建國還是隔三差五的,就有這樣那樣的事情,去麻煩他們老兩口。
久而久之,原本滿心愧疚的老兩口,對于實心眼的長子也感到厭煩了,對于顧建國一家子也是越發不待見。至于顧芸曉這個孫女,多少有些重男輕女思想的老兩口,就更加看不上。
因而顧芸曉發現顧爺爺、顧奶奶,居然在知曉她受傷的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倒是讓她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聲提醒一下,有木有想要收藏本文卻不小心忘了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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