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5月10日
“這幾張卷子老師說很重要，尤其是作文。”語文試卷放在一旁，趙斐又把數學幾份試卷拿過來鋪開，“數學我還沒做完，你要著急就先去復印，英語也是，題量太大了。”
旁邊周萍明顯猶豫幾秒，目光在一小疊試卷上掃過兩遍才說，“要不然我周五再復印吧。”
“好啊。”話是這麼說，趙斐依然把語文試卷翻到最後一頁鋪到課桌上，用筆尖指著作文題目小聲說，“你先看看作文，我們老師說這次出題老師特別厲害，可能和考試有關呢。”
既然她說的鄭重其事，周萍掃了幾眼，打開筆記本隨便翻開一頁開始照著試卷抄錄。一小塊陰影籠罩過來，原來是她的同桌王磊回來了，被趙斐佔了座位，伸著脖子擠在旁邊看，就好像她們在研究什麼秘密似的。
“這給我也復印一份吧？”試卷工工整整，清晰美觀，趙斐字跡是特意練過的（龐中華鋼筆字帖！），他掃了兩眼覺得不錯，臨近考試多多益善，再說趙斐現在也算好學生了。
這不是什麼難題，趙斐朝周萍伸伸下巴，“朝周萍說啊，我答應給人家了，不過得過兩天，我自己還沒寫完呢。”
王磊沒當回事，嬉皮笑臉的說，“周萍到時候也給我來一份。”他的同桌有點慌張，匆匆點點頭。
作文還真不好寫。上輩子白紙黑字冷不丁把趙斐郭英潔等考生難倒一大片，這次趙斐想了半天依然沒什麼頭緒，百度也不方便，自己絞盡腦汁編出幾百字，下周六遇到培訓老師的時候便抓著他請教。
“先要審題。”時間緊任務重，作文並不在課堂評審範圍內，學生們課業繁重，大多數同學只挑選老師發下試卷中其中一篇練筆，拿回來給老師打分。語文老師端著茶杯，掃掃試卷上自己給出的鮮紅32分，文縐縐地說，“時間地點人物，三十年前，母校，同學聚會，這三要素必須扣緊。”
“無情歲月增中減，有味詩書苦後甜。歲月是跨過三十年，有味詩書是什麼？值得回味的人生，故事，感慨，回憶都可以，但是必須圍繞其中一個主題來寫，不能顧此失彼。結尾要順應歷史，展望未來，要帶入感情。”
“不過這題出得有點偏，考試幾率不大，可以看看別的，不用和它較勁。”老師一番點評信手把卷子還給她，並沒太在意，吹吹茶葉呷了一口。
看著老師漫不經心的神態，趙斐真想和他老人家打個賭，下月中考肯定考這道作文題，賭注便是一月學費；可既然她不能泄露，只好繼續和作文較勁。下課跑到新華書店翻範文，找到相似題目連背帶記恨不得抄下來，回家修修改改連抒情帶回憶，返工兩三次，總算在二模前得到語文老師的首肯，長長出了口氣。
大概作文心里有底的緣故，月底二模趙斐發揮出色，整整比一模提高二十分，取得六科554分的好成績。加上體育27分，趙斐發現自己的高中志願已經可以從重點中學二十九中十三中上升到南京四大名校了。
還有半個多月中考，全班同學對分數非常敏感，拿到成績那一刻趙斐感覺同學們對自己的眼光不太一樣了。以前她只能算中上，現在一鳴驚人，就連成績一向不錯的吳媛媛也“哇”一聲，要過她的試卷看看自己錯在哪里。
杜老師非常滿意，又一次把她的名字當成榜樣全班表揚；周圍一片羨慕驚訝的目光，其中就包括郭英潔，一邊哀嘆著“這回你要去一中金陵了”一邊自艾自憐︰她自己繼續狀態低迷，只得了470分，不過趙斐已經相當滿意了︰大概沒有她結伴沉迷漫畫的緣故，郭英潔一個人翻騰不出水花來，又被她天天在耳邊嘮叨，只好把心思放在學校里，成績提高不少，加上體育30分這輩子總算不用去職高了。
還有個別同學似乎不太高興，比如班里成績最好的尖子生李依桐和張娜娜，這次都比趙斐壓在下頭，如果一定要分個輸贏高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低，只有30分的體育單項比趙斐強些。
家里一片歡呼雀躍，老爸老媽一邊商量填報哪個名校一邊不敢太過高調，畢竟不是最終成績，又怕影響她狀態；就連在學校里趙斐也覺得自己更受歡迎了，不少同學課間請教她難題，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真被難住了可就丟臉了。
不過當然不包括周萍。
她現在經常來找趙斐復印試卷，不管作業還是復習題遇到不會的題目也來請教，有時還和她們三人一起下學。好脾氣的吳媛媛倒無所謂，郭英潔卻不太喜歡她，私下不樂意︰“像塊木頭一樣。”
又不是真的木頭，不討人喜歡也不是人家的錯啊，她連朋友都沒有，換了任何人都可能更糟糕。趙斐始終記著體育考試當天周萍在沙坑對面高高舉起的那只手，在她腿軟膽怯時帶來方向和力量。
6月第一個周末晚自習，趙斐向朋友們發出邀請︰“明天下午我爸媽不在家，要不要來我家玩？”
郭英潔好奇地問，“你爸媽去哪里啊。”
“我老爸單位組織出去玩，晚上才回來。”老爸單位職工福利，集體遠郊游山玩水，趙斐上午有培訓班，老媽原本不想去，卻被她硬轟走了︰一年一次耶，不去白不去。怕我沒飯吃？我都十五歲了好不好？
郭英潔大眼楮轉動著顯然動心了，可很快又退縮回去。“不行啊，明天後天我媽在家看著我做功課。”吳媛媛也是相同情況，畢竟中考沒幾天了，同學和家長都很緊張。只有周萍抬起頭，小心翼翼問︰“我還有幾道題不太會。。”
于是周萍真的來家里玩了。
一進家門她就從書包里拎出袋子︰“我奶奶做的。”
醬紅五瓣糕餅，上面撒著葡萄干、花生碎和芝麻，香噴噴--海棠糕。真想照張相發朋友圈，標題就是︰同學奶奶手藝，趙斐嗅嗅，驚呼著“哇，你奶奶好厲害。”
普通一句客氣話把周萍夸得不好意思起來，臉都有些發紅，“我奶奶特別會做飯。”從洗手間出來，輪到她夸獎趙斐了︰“哇，你會做飯啊。”
切好的西紅柿、兩個煎好的荷包蛋，半盤青菜，一小把細掛面，鍋里的湯已經浮起蟹眼般泡泡。趙斐像模像樣地圍著老媽做飯的圍裙，正把盛著四個肉丸的盤子放進蒸鍋，拍了拍手。“我就會煮面條。一會你嘗嘗丸子，我姥姥做的，特好吃了。”
四喜丸子果然很受歡迎，周萍吃的津津有味，還問，“你姥姥是不是北方人？”得到肯定的答復後，她又說，“怪不得你說話就能听出來。”
綿軟甜糯，中間夾著厚厚紅豆沙，趙斐對海棠糕也贊不絕口，又出主意︰“你奶奶有沒有開家店啊，一定很多人買。”
周萍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爽朗真摯，這樣的她是趙斐從來不曾在學校里見過的。“如果你喜歡，下次你來我家，我奶奶現做，剛出鍋的更好吃呢。”
不過沒多久周萍就開始愁眉苦臉，趴在她自己二模英語試卷上一動不動︰試卷右上標著鮮紅的62分。“其實我不想考試了。”她對著桌面輕輕地說，“考試也沒用。”
英語62，語文83，數學89。。四舍五入也不過400分出頭，確實相當低了--郭英潔不過有些偏科，努力一把還有希望，她卻整體低迷，差距遙不可及。
于是趙斐把“還有三個禮拜呢”之類敷衍客套統統吞回肚里。“那。。你怎麼打算的？”
這句話半天沒有答案，片刻後趴在桌上的女孩子聳動肩膀抽抽噎噎開始低聲哭泣，令習慣了潑辣郭英潔和溫柔吳媛媛的趙斐張大嘴巴說不出話，半天才跑到陽台上拿毛巾。
“別哭了，周萍。”她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好說些比較俗套的，“你和你爸媽商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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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哭的更厲害了，哽咽著說“我爸。。我媽早離婚了，我跟著我奶奶。”
孤僻自卑、沒有朋友、成績差勁此時似乎有了答案，趙斐嘆了口氣，開始由衷慶幸︰雖然家境平平，父母總是相親相愛，給自己一個溫暖歡樂的成長環境。
她用毛巾幫周萍擦臉，後者大概一吐心中壓抑，慢慢邊擦臉邊坐起身，鋪在桌上的英語試卷褶褶巴巴濕了一大片，比包糖油餅的油紙好不了多少。
“我想了，反正也這樣了，我上中專或者職高。”逐漸平靜下來的周萍吸吸鼻子，開始安慰自己，“我奶奶也這麼說，早點掙錢還能....”
進入中專時的滿肚子不情願和自暴自棄、漫不經心毫不負責的老師、絲毫不把精力放在課業上的同學們︰男生抽煙喝酒罵髒話，女生濃妝艷抹爭風吃醋，幾年後馬馬虎虎混個畢業證和會計證，分配到商場或者其他低端崗位，還得從成考大專或者自考從頭再來，面試求職時招聘單位看到簡歷上第一學歷經常想也不想便pass....
記得當年和郭英潔吐槽，一致認為上學簡直是浪費時間，後者沒能考下會計證，不過倒比她多學了些儀容儀表行為規範之類職高酒店專業課程。偶爾提起上高中考大學的初中同學，兩人沉默下來就像僵硬的石頭，誰也沒有說話。
“不行。”這兩個字不知不覺出口，把周萍嚇了一跳，緊張地盯著她。
趙斐定定神，大聲說︰“我覺得你不能這樣。”
“既然你把我當朋友，我就直接說了。我不同意你上中專或者職高技校之類，那樣你這輩子就沒希望了。”
“咱們現在才15歲，以後就算活到80歲，還有65年。杜老師經常說，要考個好高中好大學，才能回報家庭，回報你奶奶。你。。你現在成績不太好，可你不能就這樣放棄，要不然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看上去周萍沒能指望得到這樣的回答，眼圈又紅了，還是勉強分辨︰“我。。我以後會考成考的，也是專科本科啊，和你們一樣的，條條大路....”
還通羅馬呢，趙斐這輩子最恨這句話了。“算了吧，你不可能一輩子在一個地方上班吧？以後競爭好激烈的，別人都一本二本研究生，你就一個成考學歷，根本找不到好工作的。而且，很多東西不是補個課拿個文憑就能學到的，學習習慣啊，思維邏輯啊，學習方法啊。”
周萍被她說的沒了詞，囁嚅著“你。。你怎麼和大人一樣。”
“我表姐告訴我的”趙斐覺得自己有些太激動了，只好把鍋扔給曉明表姐。“我們五一剛見完面，她比我大好幾歲，要出國讀碩士博士，她跟我說，她有個挺好的初中同學，中考沒考好只上了個中專，特別特別差勁，人都廢了，後來考成考也沒什麼用。”
她用力搖晃著周萍手掌，“你听我的準沒錯。”
後者完全被動搖了，猶猶豫豫緊緊攥著毛巾。“可是，我才400多分。”
“傻瓜，你可以重修啊。”趙斐毫不猶豫地說，“重修一年，明年再考啊，我記得你生日在年底，來得及的。你如果不信我的話，可以去問問杜老師，他肯定比我靠譜。而且，如果你決定重修，我可以把這些。”
書桌上厚厚試卷，鼓鼓囊囊的書包，書架上整齊的輔導書....趙斐伸著手臂在自己小小臥室里劃了一大圈，對著驚訝的周萍神氣十足地說︰
“我所有的教材啊卷子啊什麼練習冊之類，都留給你，如果我的不夠，我再幫你找吳媛媛要，還有郭英潔，額，她就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是很晚。
明天就該中考了應該，嗯嗯，我都寫了快30章了呢，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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