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月6日
年輕的他。。是這個樣子嗎?
茂密黑發在陽光下泛著光、嘴唇上細細的汗毛、鼻尖冒出鮮紅的青春痘,脖子上跨著an耳機,大學生模樣的水榮劍正咧著大嘴高興極了,“美什麼呢,唱的還挺高興,我跟了你一路了。”
她听見自己喃喃的聲音︰“水榮劍。。”
水榮劍愣了愣,“今兒這麼含蓄,小土匪。”
含蓄麼。。往事慢慢涌上心頭,年輕時的自己總是叫他“劍人”,他也毫不客氣的追著自己喊“小土匪”久而久之都幾乎忘記他的姓名了。
熟悉之極的兩個字翻涌在唇間,卻怎麼也出不了口,只好硬邦邦的說︰“干嘛?”
他抬頭看看,蹬著車往前騎,路過身畔的時候居然又按按她頭頂丸子,“這邊來,堵路口了。”
討厭!
趙斐捂著頭頂,差點忘了,年輕的他總是這麼招貓遞狗惹人嫌。算了,變綠燈了,跟著他騎過路口,停在小區樓下。
干淨利索下車,山地車路邊一鎖,水榮劍拎著車鑰匙拔腿就走,只扔下一句“等著啊,給你帶東西了。”
直到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舊樓里,趙斐才反應過來,他一定又從北京帶禮物回來了--不過是些糖果小玩意兒之類。
她打心底嘆了口氣。和自家一樣,這里是水總工從單位分的房子,住了幾年一家就搬進繁華地帶,老房子空置下來。自從水榮劍考到北京上大學,每逢假期便回來單住,順便也和哥們朋友聚聚,算是他的私人窩點。她還去他家玩過,好幾個抽煙玩牌的哥們朋友,哄小孩一樣給她糖吃。
自己中考砸鍋,暑假遇到他,記得他用不敢置信的神情看著她,半天才問,要不你再考一年吧?她當時煩得要死,吼了句︰要你管?就跑回家。日子慢慢過去,偶爾見到他,自己覺得很丟人,總是轉身就走,他在後面叫她也不回頭。等他畢業出國留學,自己一路消沉,慢慢也就沒了以後。
太陽明晃晃曬在臉上,可不要曬成他一樣黑,趙斐推著自行車找了個樹蔭待著。樓邊有個老奶奶靠在舊沙發上眯著,原本皮沙發面破了洞,露出里面棉絮,旁邊樹上正曬著兩床棉被,黃底紅花被面格外鮮艷。旁邊有只流浪貓悠閑自在的舔著爪子,尾巴擺來擺去。
二十四、五歲留學歸來的水榮劍到商場門外接她,請她到昂貴的西餐廳吃飯,從國外帶回一條項鏈當禮物,耐心听著她唧唧喳喳說著無聊至極的話題;三十七、八歲生日的水榮劍從奔馳車上下來,西服革履商界精英模樣,在夕陽下惆悵惋惜的望著她。。刻在記憶中的身影和眼前正朝她走來的朝氣蓬勃的大男生慢慢混為一體,不可分割。
“你今天怎麼傻乎乎的。”水榮劍往車筐里放了個袋子,伸手又捏她頭頂丸子,“不過你這頭發挺好玩,牛魔王。”
丸子頭2010年以後才逐漸流行,現在沒有人梳過。趙斐有點嫌棄他,看看他拿過來的袋子,花花綠綠的果脯和大蝦酥,咦?很精致的長城鑰匙鏈,“這是什麼?”
“前幾天和我們同學爬長城去了。”水榮劍揮揮手,“給你玩吧。我還沒問呢,你爸你媽又讓你騎車了?”
騎車?騎車和他有什麼關系?不對啊,自己家離學校才幾站地,不少同學都騎車上下學,為什麼自己一直坐公交車呢?
他仔細打量她的腿,“瞅著沒事了,咂咂,瞅你上回哭的跟什麼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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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的什麼似的。。模模糊糊是有這麼件事,暑假她騎車找郭英潔去,結果回來時遇到他,騎車追著自己一通搗亂,結果她翻車摔了,氣得大哭一場。
“討厭!都怪你!”趙斐使勁兒瞪罪魁禍首一眼,下巴朝車筐一揚,“我才不要呢,拿走。”
“干嘛呀,特意給你帶的。”水榮劍嬉皮笑臉的,一種拿出手就不能再收回去的樣子,“我還說呢,這幾天也沒瞅見你,正好剛才從我哥們家出來,路上正好瞧見你,還唱著歌。”
回北京?對啊,他現在應該在北京上大學呢,滿口北京腔。“你。。你是北大的,現在上大幾來著?”
水榮劍張著嘴巴仿佛見到鬼,伸手在她臉前晃了晃,“完了,小土匪,倆月沒見你傻了,人都說千年蟲千年蟲,你這腦子也跟著不好使了?”
她才不管這些,伸出手掌,“把你學生證給我看看。”
“憑什麼啊?”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你是我爸媽還是我們學校校長?還帶檢查學生證的,我干什麼了我?不給。”
把袋子從車筐拎出來往他腳下一放,趙斐推著自行車就走,他拎著東西跟在後頭,緊接著車子推不動了--他緊緊抓住後座,“得得得,你說說你現在,你這小屁孩怎麼跟個警察似的。”
他把袋子塞回到她車筐里,站在當地左摸右翻,冷不丁來一句,“忘家里了,沒帶。”
才怪。她板著臉伸著手掌,他只好乖乖投降,從褲兜掏出錢包塞過來。錢夾里果然有張北京大學的學生證,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和學院,還標注著本科生和入學日期。
他比自己大五歲,現在是大二,經濟學院。趙斐這麼想著,默默把錢包塞還給他,又從車筐底下把舅舅給自己的包翻出來,拎出瓶醋遞過去。
當然他並沒有接,兩只眼楮盯著醋瓶半天才反應過來,用不可思議的口吻問︰“這是什麼玩意兒?”
“這不是寫著呢麼”趙斐不容分說往他手里硬塞,學著他的口氣“完了完了你連字都不認識了。”
望著被掛到手指上的醋瓶,水榮劍臉部扭曲,“干嘛給我瓶醋?”
“來而不往非禮也。”趙斐拍拍手,把車筐里東西整理好,又指指他送的果脯糖果,“你要不要?不要就把你剛給我的拿走。”
這句話效果很嚴重,水榮劍只好把準備塞到她車筐里的醋瓶依然掛在一根手指上,“得,小土匪,有你的,我記住你了。”
記住我了麼?趙斐心里酸澀,一股熱氣涌上眼眶,連忙側頭盯著綠樹,嫩粉小花在枝頭輕輕搖曳。卻見水榮劍從褲兜拎出個手機在她眼前晃,“趕緊讓你爸你媽給你買個手機去。”
純黑機身,翻蓋,前陣剛剛在店里看到過的摩托羅拉v998!
驚喜的接過來按了幾下,手感確實好,“你手機號多少來著。”
“這都忘了?”水榮劍怪叫著,“你說說你還能干點什麼?”
她才不理這些,從書包翻出筆記本和筆,拔了筆帽盯著他,水榮劍徹底崩潰了,只好又把手機號報了一遍,見她又要走連忙擋在前頭,“走什麼啊,我明天回北京,再回來就得過年了。著什麼急啊你?”
“我得回家復習去,我要考試了你知不知道?”她沒好聲氣。
“要是高考也行,就一小破中考還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難得到你,瞧你愁眉苦臉的。”他取笑她,“怎麼著,中考打算考哪學校啊?考我們一中吧,考上了你就是我師妹,以後學校里我罩著你。”
拜托,你都上大學了好不好?
她耷拉著腦袋,“前兩天我做了個夢,夢見挺可怕的事。”
他來了興趣,手指頭掛著醋瓶在她眼前晃晃,“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我夢見我中考考砸了,沒學校要我,我就上了個中專。然後,你出國了,回來就不理我了。。”
說出心里話她舒服多了,好像一塊大石落了地,半天卻沒听見對方回應,抬頭望去水榮劍愣在當地,“考一中專,你得傻成什麼樣啊?”
自尊受到傷害的趙斐氣呼呼使勁兒踢了他一腳,疼得他抱著腿直“哎呦”,她趁機推著車跑回家了。
電視播著財經知識,老爸抱著本《戰勝莊家--十萬到三百萬》認真學習,身邊還有本《寂寞高手》。老媽在廚房里忙著洗菜,案板上有切好的蘑菇豆腐,碟子里有條刨好的鮮魚。
濃密黑發在頭頂左右梳成漂亮的丸子,還綁著紅緞帶、齊劉海兒,又圓又大的黑眼楮,高挑縴細的鼻梁,瓜子臉白白嫩嫩;深藍連衣裙,白球鞋,頸間紅繩掛著翠綠搭配天藍彩珠。
這是度過十四周歲、正慢慢向十五歲成長的自己。
站在鏡子前面的趙斐忽然有些迷惑︰自己真的是從2017年回來的嗎?十八年後的記憶真的不是被初三繁忙學業重壓下的一場幻夢?都說莊生夢蝶,自己到底是莊生,還是蝴蝶?
回到臥室抱住枕邊大熊,小心翼翼從它口袋里掏出一張白紙條展開。不管是夢還是幻想,紙條上的股票是假不了的。
拎著一袋果脯糖果坐在老爸身邊,“爸,剛樓下我遇到水榮劍了。”
“哦,他啊?遇到水總工了嗎?”
她搖搖頭,“沒有,就他一個,他是國慶回這邊來的。”
老爸點點頭,開始長篇大論︰“啊呀,人家水榮劍可是好孩子,小斐啊,你得朝人家學學,高考六百多分考上北大了,可是咱們這邊頭一份。。”
都能背下來了。趙斐連忙扯住他搖晃,“爸,不是說這個。水榮劍和他同學,現在炒股票呢。”
一提股票老爸眼楮立刻亮了,“他炒股票?他才比你大幾歲,會炒什麼股票?”
“爸,人家水榮劍有個同學,跟他特別鐵,這個同學的爸爸是個當官兒的,就是有內幕消息那種人。”趙斐繪聲繪色的形容,股票嘛有莊家是最重要的。“他和他同學都開了戶,錢也不多,跟著人家消息走,人家說可以買他們就買,人家說該賣了他們就跟著賣。”
見老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她連忙趁熱打鐵,“我就問問他們現在買什麼票呢,諾,他給我寫了這個。”
把紙條遞過去,上面寫著“億安科技 2000年2月份 115塊;世紀中天 2000年6月 48元”
“老爸,你看吧,反正我給你了,他們跟著人家掙了不少錢了,水榮劍現在用摩托羅拉v998呢,好貴的。老爸,你要感興趣就試試,大不了少買點,掙了錢就跑唄。”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重遇了,這麼多章了,以後得多讓“劍人”出來溜達溜達。
股票的話,隨便找了兩只當年漲幅較大的,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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