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上善若水後，齊齊不語，脫了外袍就爬上床。
湛獨睜眼盯著帳頂，不禁想起他在上善若水的三年，問:“還記得我們的小時候嗎？”
唐沽秀頓了頓，嗯了聲。
——
“吃了我的飯，那就是我的人，不許同其他人眉來眼去，勾肩搭背。你為什麼就記不住？”十三歲的唐沽秀非常不滿的瞪著眼前一個矮小又有點肥的小男孩。
小男孩叫裴柏舟，小名兒臭臭，與唐沽秀的秀字同音，是他母親取得，寓意不簡單。
六歲的臭臭呆若木雞站在原地，心想姑姑凶起來可真像母老虎，又是害怕又是惶恐。等他喊完一屁股坐在床邊，立馬解釋道︰“我沒有，只是看姑姑你太忙，不想打擾你學習，才會去找他們玩的。”畢竟被抓了現行說太多在他看來是辯駁，還是擺正認錯態度，爭取寬大處理。
“你別生氣，我不理他們了。”順著，立馬上前，雙手托著五本厚厚的書籍，舉過頭。手酸卻不敢取下，這樣的話，姑姑會很生氣，他很生氣的話，就意味著好日子到頭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唐沽秀氣哼哼的坐在床邊，午時倦倦的，見臭臭與洵家、汪家少爺玩耍，睡意全沒了。縱使他認錯來了，也傲慢仰著頭，擺出一副死不原諒的樣子。
臭臭撅嘴，小心翼翼上前幾步，準備拿出必殺技——撒嬌，結果唐沽秀跟有讀心術似的，冷冷道︰“別想拿這一套，給我繼續托著書。”言畢，往床上倒去，準備午覺。
“姑姑。”見此，臭臭一腔無奈，一聲姑姑喊得又嬌又委屈。
唐沽秀攬過被褥，頭也不回說道︰“別吵我，煩著呢！”
臭臭︰“……”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臭臭也不敢得寸進尺，唐沽秀的起床氣可不是誰都架得住的，哪怕是身為父親的唐紫鶴，也會繞著倦倦的唐沽秀走，畢竟這孩子起床氣真叫‘六親不認，佛來殺佛’。
唉！
臭臭暗嘆，輕輕下移雙手，以頭頂著五本厚厚的書籍，這才緩解了一些雙臂的酸澀，暗道︰姑姑的小姐脾氣越來越大了，再這樣下去，不是唐二少主，可是唐大小姐了。
規規矩矩站了半個時辰，習慣後沒有不適，起初時仗著小哭幾聲就混過去了，如今是不行了。
唐沽秀一次午休得睡一個時辰，時間到就醒，不吵他他也沒起床氣，收拾了就去‘虛問舍’上課。
自從白止出事，唐紫鶴便將他當做下任掌門人培養，學業重，除了吃飯睡覺基本上沒有多余時間，就算有那也是欺負一下任他欺負的臭臭，或者帶臭臭出去溜溜。
他老師是個非常嚴苛的人，叫劍若水，是尋隱默認的掌門人培養老師。
臭臭曾跟過去，一見劍若水全身汗毛直立，硬著頭皮待了一下午。當夜可憐兮兮地望著唐沽秀，唐沽秀以為他被劍若水嚇著了，好心安慰道︰“沒什麼，可憐兮兮干嘛？吃點魚補補。”
臭臭卻說︰“姑姑，你真是太可憐了！總有忙不完的課業，做夢還在背書，吃飯的時候還在思考問題。”
唐沽秀當場僵硬。
在臭臭眼里，唐沽秀是個大忙人，起初不明白為什麼，在與洵英玩熟後，听他說︰“一般來說，對于掌門人的培訓是從小開始的，他是八歲開始的，自然要比我們刻苦。八歲前，他整日走哪都用轎子，手里一面銅鏡照個不停，打架斗蛐蛐，爬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偷看禁本，該做的不該做都做了。”
起跑線本就不行，劍若水與唐馥能不使勁教嘛！再說，你看他現在，脾氣臭。呵！劍若水自然嚴苛。”
“原來如此。”臭臭明白了，原來是要將他從狂暴凶狠的母老虎變成可愛的小貓咪，想想覺得有些不可能，他那麼傲，劍老師真能馴服他？
洵英笑嘻嘻說︰“你也別老圍著他轉，尋隱諸多人對他退避三舍，就是名門少主也不甚喜歡他。傲慢無禮不說，脾氣跟更年期老女人一摸一樣。”
他日後要是做了掌門人，尋隱都要敗在他手里，不是說有錢就能撐起一個仙門，還得有關系人脈，名譽以及武力。你跟我們玩，以後我們罩著你。”
于是乎，臭臭就被罰站了，老規矩，頂著五本厚厚的書站到唐沽秀午休結束。
臭臭盯著唐沽秀看，一直盯到他睜開眼楮，起初時有點茫然，盯著他看，凝視片刻後方才起身，呆坐了片刻又才恢復一臉漠然，坐在床邊穿靴子，邊問︰“反省的如何？”
臭臭手酸頭疼腿麻，乖乖答道︰“我錯了。不該不听姑姑的話。”
穿好靴子，唐沽秀站起身，俯視道︰“三萬字反省書何時呈上來？”
臭臭驚詫，道︰“三萬字？”
唐沽秀冷笑道︰“差一個字。重寫。”說完，換上門服抱著書走了。
臭臭頂著五本書立刻追出去，喊道︰“姑姑，姑姑……我真的不跟他們玩了，能不能只寫三千字啊？”三萬字寫完，那就沒法寫課業了。
唐沽秀不疾不徐往虛問舍去，避過前院，一路穿過瀑布、溪流與幽靜竹林，對追在身後的人不聞不問，滿腦子全是劍若水上午所講的內容。
臭臭一路追到虛問舍，那是一間木屋，敞開的門內還可見擺放于桌上的書冊筆墨紙，淡淡墨香味飄入鼻內，說不出的好聞。猶豫片刻，踏著小碎步進去，挨著唐沽秀坐下，唐沽秀看他一眼，懶懶道︰“你下午沒課？”
臭臭也不敢嬉笑著說‘是啊！我們放假’。怕觸他那根神經，勃然大怒，于是微笑道︰“有，不過，我想陪姑姑一起上課。”
唐沽秀翻白眼，撐著下頷斜著腦袋看著臭臭，眼里閃爍著淡淡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滿意的流光，抬手取下臭臭頭頂上的書本擱在書桌上。
頭上失去重力，臭臭暗自松了一口氣。這五本書重死了，再頂下去人又要變笨，屆時，姑姑又得問他‘你是豬麼？’
窗外是溪水，流向竹林深處，微風吹來，有溪水的清涼，有竹林的清香，這些與學堂內的墨香融合，自有一番感覺。
劍若水未來，臭臭跪坐于墊子上趴在書桌上拿筆往白紙上亂畫，唐沽秀翻開記錄本，盯著那句‘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
臭臭也才六歲，不知太多，畫了一只烏龜，迫不及待拿給唐沽秀看，滿懷期待的說︰“姑姑，看，小烏龜。”
擰著眉頭的唐沽秀側頭瞥了一眼，淡淡哦了聲回了頭。
“姑姑，你看看嘛！”臭臭道，不見唐沽秀回頭，伸手將紙張抽回來，不悅的往烏龜上畫了個叉，丟了筆，氣哼哼地往桌上一趴。
唐沽秀回頭一瞥，見他縮在課桌一角，不解道︰“你干嘛？”
臭臭抬頭淚汪汪的說︰“你都不看烏龜。”
話語里盡是不滿和傷心。
唐沽秀眉宇間有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不耐煩，扯過那張紙，面無表情說道︰“畫成這樣，還好意思給人看，丑死了。我要是你，直接扔掉。”邊說邊將畫紙揉作一團朝窗外扔了。
臭臭不可置信，眼睜睜看著唐沽秀將他畫的物給給他扔了。
唐沽秀厲聲道︰“這是寫字的紙，很貴的，是拿來畫畫用的嗎？先生怎麼教你的？”
淚眼汪汪的臭臭被訓的面紅耳赤，一咕嚕站起來，袖子不小心掃落桌邊的筆，滾到地上，墨水濺到他門服上，他也沒注意，直接又霸道的哭道︰“你不可以欺負我。”
唐沽秀斜睨他，冷哼一聲，“姓洵的就能欺負你？是誰將你從街頭帶到尋隱？是誰給你吃晚上還陪你睡覺？我為什麼不可以欺負你？我就要欺負你，你想怎麼著？”
臭臭舌頭打結，抽噎幾聲，吐不出字來，盯著唐沽秀好片刻，才喊道︰“你欺負我，我就跟洵師兄玩，我不听你的話，你說什麼我都不听，我要惹你生氣，讓你像母老虎那樣。”
唐沽秀皺眉，話到嘴邊又吞下去，只覺無比煩躁。
臭臭跺腳，抽抽鼻子，喊道︰“我要惹你生氣，就像母老虎那樣。”
唐沽秀側頭厲色道︰“滾。”
一個‘滾’字，腔調無比正，音量雖不大，語氣卻很重，飽含濃濃怒火，宛如‘棄之如敝屣’。
臭臭並不是第一次被人喊‘滾’，從前與嬸嬸住時，經常被這樣喊，那時會委屈，卻有小情哥哥陪。自從離開鄭風，再也沒有人說過，今日，他所依賴並信任的唐沽秀卻字正腔圓的喊他滾，小小的心頓時被砸碎般，無比傷心，急跳腳哭喊道︰“我生氣了，我不要你了。”音落，拔腿就跑。
一股腦的跑出去，順著來時的路邊走邊哭，像個沒娘沒爹沒人要的孩子，小小的身軀穿過竹林，與溪流中的浮石。
直面走來一個人，一身灰色素衣，手持一本書卷，溫潤如玉。
“臭臭？”
臭臭止步，抬頭看他，悲傷勁頭，也不畏懼劍若水，“劍先生。”
劍若水蹲下看他，問道︰“與高賢吵架了？”
臭臭嘟嚷地說︰“我不要他了。”
劍若水眉頭微擰，道︰“高賢訓你了。因何事？”
臭臭道︰“我不要他了，我不听。”邊說邊走，也不管劍若水。
劍若水起身後說道︰“高賢的性子要何時才能穩定？長此以往下去，也不知是好是壞。”
……
臭臭路上遇見洵英與汪敏二人，他們與唐沽秀年紀相仿，身世背景相差無幾，平素看不慣總是高高在上的唐沽秀，對臭臭卻還是不錯的，並未‘恨屋及烏’。
于是問了他為何傷心，臭臭一一說了，洵英立刻道︰“我讓你不要跟他玩嘛！你偏不听，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汪敏道︰“走，去我們那院子玩，讓他自己玩去。”
吃了晚飯，洵英跟汪敏被隔壁院里兩位弟子叫去操練，先生規定任務，做不完不得回房。
臭臭只好獨自在院子里玩，刨完院里的石頭，又找桿子打石榴，不易弄下一個，卻不能吃，還被石榴砸了額頭。
他年齡小，尋隱上只有六個與他相仿，卻都不願帶他玩，經常被孤立。上完課就回‘上善若水’，不懂就問唐沽秀，有時候，跑去先生那請教，久而久之，更沒有小孩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與他玩了。
那些孩子交到他老是說你爹是殺人魔。
那時，臭臭不懂，問唐沽秀，他不願說。
順著梯子趴在牆頭朝外看，同班同學圍在一塊兒討論，天際殘陽落在他白嫩的臉上。
那些人留意到他，非常不滿的喊他下去，不許偷看。臭臭可憐巴巴的縮回腦袋，手里拿著打下來的石榴，看了一眼對他們說︰“我有石榴。”
一個嫌棄道︰“才不吃，肯定有毒。”
一個道︰“你快走，不許偷听。”
臭臭眨眨眼，抱著石榴下梯子，腳下一打滑人就摔了下去，率先脫口的尖叫聲沖破天。
然而，痛感並未傳來，身體被一雙手托住，抬頭看去。
“爬牆可是不好的。”雲澤君微笑道，他笑的時候，臭臭覺得花都謝了，那麼美。
“大師兄。”臭臭輕聲叫道。
雲澤君抱著他說︰“怎麼在洵英的院里？沒回‘上善若水’？這時候高賢應該回去了。”
臭臭噘嘴，跳下地，悶悶道︰“我不要他了。”小小的腳踢著旁邊石子，心情壓抑的抱著石榴，只覺唯有這顆石榴不會嫌棄他。
雲澤君無奈搖頭，緊隨其後，勸道︰“高賢學業重，心情反復無常，你跟他置什麼氣？”
臭臭認真的說︰“他不看我的烏龜，還把我的烏龜扔了。”
雲澤君一臉了然，“原來如此。”
臭臭較勁，道︰“不還我烏龜，我就不理他，我要和洵師兄玩，讓他生氣。”
雲澤君扶額，“你這孩子，你若如此做的話，高賢真不理你了，你怎麼辦？”
臭臭一哼，一腳踢飛石子，鄭重其事道︰“我也不理他。”
“幼稚！”雲澤君道。
直至天黑，洵英與汪敏不曾回來，雲澤君便帶臭臭去他那，又請人知會唐沽秀忙完了過來接人。
臭臭也不知雲澤君偷偷報了信，獨自在房里玩石榴，讓它滾來滾去，鑽進桌子底下，爬進去撿出來，腦袋踫到凳子，也不哭，又繼續玩，反反復復也不覺無聊。
“臭臭，來。”雲澤君在書房里叫道。
臭臭聞聲跑去，往桌邊一趴，墊著腳尖看雲澤君手里的東西，驚道︰“小烏龜。”
雲澤君讓小小的烏龜在桌上爬，邊揉臭臭腦袋邊問︰“這樣的小烏龜喜歡嗎？”
臭臭點頭，忍不住伸出髒兮兮的手去踫，小烏龜立即縮進殼里，“它怎麼不動了？”
雲澤君笑道︰“因為他怕被人吃掉啊！”
臭臭看他一眼，眨眨眼，收回手看著。
“臭臭，高賢那有很多小烏龜。”
臭臭凝眉，拿著石榴去爬上旁邊的太師椅上，悶悶道︰“不要。”
雲澤君一臉‘頭疼’表情。
任憑雲澤君如何說，臭臭偏就不听。
時間一晃就是戌時末，尋隱的熄燈聲從遠處傳來，唐沽秀仍舊沒有來。
臭臭坐在門口，將石榴滾來滾去，小小身影被燈火拉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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