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剛才那個後生麼?”先生捻著長須,往城西一努嘴,“他等你等得不耐煩,自回府去了。”
回去了!
顧七荷急的頭上捫出汗來——她在婦人面前夸下海口,如今空跑了一趟,連正主都未見到,卻怎麼跟人家母子交代?
“這位嫂子,實在抱歉。”顧七荷硬著頭皮轉身,“不如請你說個地址,我明日問過公子,帶他上門親去看診。”
那年輕婦人亦有些失望,看了看氣喘吁吁的兒子,輕聲道︰“我們家住城北花枝巷,姓盧的就是。”
盧家!
顧七荷心里“咯 ”一下,怎麼這便是前日雲崢死也不肯出診的盧員外府上麼?
她心里打著鼓,面上卻不得不勉強笑道︰“那好,我回去同公子說,若得閑時,便來叨擾。”
眼瞅婦人帶著兒子登車去了,顧七荷方才轉身離去,路上想了無數遍如何向雲崢開口,卻怎麼都尋不到合適的言辭。她心里惴惴,只顧低頭行路,余光里似乎瞧見身後影影綽綽的跟著什麼人,回頭卻又什麼都沒有,當下便留了心,七轉八轉晃進一個巷子,閃身躲在雜物堆里,果見有個熟悉的身影緊緊相隨,神色陰郁,眼中滿是陰霾。
顧七荷的背上陡然升起一陣寒意——喬二在跟蹤她!
不用問,這必是前日喬松年回去同他說了那本書的事情,喬二心有不甘,又因七荷身在得園而不得下手,因此一見她出門,專程跟了來伺機而動。
七荷心跳急如擂鼓。此刻若是雲崢在旁,她尚有所依憑,如今卻是落了單,若是喬二突然發難,自己還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這可如何是好?
顧七荷的心思急速旋轉,四下看看,頃刻間已是有了主意,她用藥箱里的白布包住手,踮腳自旁邊樹上摘下幾顆種子放入荷包,悄悄走出巷子,故意繞到了喬二前頭。
那喬二正愁不見了七荷的蹤影,此刻見她自己走出來,倒是喜出望外,忙又跟了上去。只見顧七荷一路往西,竟走到了雲家大宅的角門處,圍著一口老井轉圈。
“這井原是干的呀,如何忽然漲了水?”七荷跺腳,看去吃了一驚,“這可怎辦?”
她搓著小手,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喬二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兒子松年回來學說“書在井中”的事,登時也著了慌。
既然是書,必定是墨筆抄寫,若是經了水……那喬二越想越驚,忙從暗處走出來,假意笑道︰“小七荷,你這是遇上難事了?”
“啊!”顧七荷順口應了一句,抬頭見是他,似乎唬得身子一木,忙道,“沒,沒什麼,我不過是……”
“是什麼?”喬二逼近。
七荷的手摸上左耳,在耳垂上輕輕揉了一下,假意掩飾道︰“是我的耳環掉進井里,好生晦氣。”
“哦?”喬二眯著眼,早瞧見七荷手中藏著的耳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也不揭破,竟殷勤道,“這耳環敢是你娘留下的遺物?”
“可不麼!”顧七荷見他上套,忙嘆了口氣道,“我娘去的急,通共也沒遺下多少東西,這還掉了一只,真真氣死個人。”
“那不如我去找淘井的工人,幫你從井里拿出來便是。”喬二笑得親切。
“不不不,不勞你費心!”顧七荷驚恐的退了一步,連忙擺手,“那麼小的物事,不值什麼,不要興師動眾,我……我再買過就是。”
她這樣驚惶,越發讓喬二以為井下有藏,見七荷要走,哪里肯讓,一把捉住七荷的手臂,硬拖到淘井人的工坊,尋了三個工人,拿了大桶將水清干,待只剩下淤泥,便有個小個子工人出來,也不著忙,自懷里摸出一只小酒壺,拔開塞子猛灌兩口,又在腰上仔仔細細系上一根帶著鈴鐺的粗繩,方才踏著井壁上的台階往下探去。
“這井上半年才淘過,怎麼又淘?”
街市上的人們三三兩兩圍攏來,便有竊竊私語傳出。
顧七荷大約是被人盯得不自在,忙向喬二身後躲去。那喬二倒不慌忙,一指七荷笑道︰“我這閨女的耳環掉了井里,雖不值什麼,卻是她心頭愛物,因此上請了工人來淘,不便之處,還望各位街坊海涵。”
這下連閑漢們都動了容︰“你看人家這爹爹,可真是疼愛女兒,一點兒委屈也不肯她受。”
“嘖嘖嘖,誰要是生在他家,端的是享福。”
這言語捧得喬二面上放光,顧七荷也不反駁,趁他全神貫注盯著井口,自往後頭人群里一扎,也不離開,只遙遙瞧著光景。
磚頭瓦礫一笸籮一笸籮的被人拉上地面,轉眼連枯枝敗葉都一一掃清,方聞下頭鈴鐺響聲,井邊上兩個大漢听了,忙將繩索拉緊,慢慢把人提出井來。
此時天已上秋,井下卻還極暖,那小個子往井沿上一坐,滿頭滿臉都是斑斑點點的污泥,也不忙擦,將手一伸,便有大漢遞過酒壺。他露出滿口白牙,又狠命灌了一氣,方才塞上塞子,朗聲道︰“清干淨了,付錢吧!”
“錢的事不忙。”喬二皺眉,“你在井下可見了什麼別的物事?”
“你要找什麼?”
“……耳環。”
那小個子閃了吞吞吐吐的喬二一眼,立時不耐煩起來︰“老子把井壁的灰都刮干淨了,也沒見個銀色的玩意,你閨女幾時掉的耳環?”
“就……方才。”
“那你自去撈上來的淤泥里翻翻,許是埋在里頭。”
“我早已翻過了!”喬二拔高了聲氣,“除了石頭就是枯枝,哪里有什麼書……不是,耳環?”
“噫,那就怪了。”小個子瞪著喬二,“你要淘井,老子給你淘了,如今找不到你要的東西,那也是你自己的事,與老子何干?”
他把酒壺揣好,烏漆墨黑的手掌一翻︰“別廢話,拿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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