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病?”顧七荷倒抽一口涼氣——命在旦夕都還不是生病,那難道是……
一陣夜風掃過,直吹得她身上起栗兒。
馮伯見七荷驚怔,“噴”的笑開︰“你想哪兒去了?她奶奶不是病,只是餓得狠了。”
原來是餓的!
顧七荷自失的一笑,看馮起身,忙去扶他,只听馮伯又道︰“家里窮到揭不開鍋,吃了上頓無有下頓,年邁的人怎麼受得住?自然臥床不起,這樣無錢的病人,又有哪個大夫願收?”
“哦。”顧七荷想到自己前世正是因無錢就醫而死,不由得也替那祖孫倆心酸,“後來公子貼她們錢了麼?”
“錢倒沒有。”馮伯把木柴歸攏一處,由著七荷幫手垛起,這才徐徐道,“公子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今日貼了錢,明日用光了,她們依舊要挨餓。”
“那怎麼辦?”七荷扎煞著雙手,連擦汗都忘了。
馮伯瞧她懵懂得可愛,上前揉了揉她的發頂,笑道︰“她家原是糊燈籠的,因父親早亡,自己又不善經營,竹篾燈紙堆了滿地也賣不出價錢。公子回來看診,每開一方,必定要以三年以上的竹片子為引——滿平江府除了那姑娘家誰也沒有,她賣光了整間屋子的竹篾,越賣越貴,兩個月賺了五百多兩現銀,一家人又過起來了呢!”
“這麼神?”顧七荷撫掌大笑,“那大家豈不要囤起竹子來了?”
“可是的呢!”馮伯也笑,“趕到後來,滿城藥鋪都打听竹林的當兒,公子卻又不用這藥引了。”
顧七荷笑得打跌——雲崢素性刁鑽古怪,不想竟還有這般佛心,每每濟老憐貧,只是得罪了藥鋪的老板們,怪不得行會里的人看他不慣,他也不肯跟行會那起子勢利之徒兜搭。
喬二那財迷必定也上過當,該!
阿彌陀佛,七荷想象著那廝心疼銀子的窘樣,真有說不出的快意。她笑著笑著,驀地想起什麼︰“公子既這麼慈悲,為何不去給盧家看診,不是還說病人跟公子有親麼?”
“盧家麼……”馮伯嘆息,“我倒希望公子去的,可惜他自己不肯。”
七荷點頭︰“醫者父母心,再說那人病的重,再不去就趕不及了。”
“這也是一說,不過公子之前不肯出診,現在要是應了方弼的請求,就算看好了,也要算上姓方的一份功勞。何況盧家的癥狀听上去極凶險,方弼也未必是好心,再說……”
“再說什麼?”七荷追問。馮伯的話只說了一半,另一半藏在話尾,像是根羽毛,不厭其煩的搔著顧七荷茂盛的好奇心。
馮伯瞟一眼七荷,她是這麼年輕,豐頰上閃著新剝雞蛋般的光華,哪里懂得這里盤根錯節的陳年秘辛?若論平常,自然是人命大過天,但這盧家同雲家之間的恩怨,只怕是生生世世也難解開……
“沒啥。”他捶捶酸痛的腰眼,“人年紀大了,說著說著就忘記下話是什麼了。”
“哦……”七荷有些失望。但這點子好奇立即被對馮伯的關心取代,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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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里懂得,劈柴要用手腕的力氣,不能使蠻勁。”馮伯失笑,卻也被她的話暖了心,又叮囑了幾句,方才走去歇息。
其實顧七荷還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比如公子十五歲那年到底生了什麼病,又比如公子既然妙手回春,怎麼治不了自己,再比如公子為什麼離開母親和大宅,到這鳥不拉屎的得園獨居……可馮伯不說,她又不能追著查探,只得悻悻然壓下念頭,留待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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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午後的陽光格外刺眼,天氣熱的連樹上的蟬都懶得開腔。顧七荷收拾好廚房的物事兒,正打算到井里提兩桶水來洗衣裳,不防卻听見一把陌生的嗓音。
“不是說新買了個丫頭麼,怎麼一個人影兒都沒?”
這人是誰?顧七荷本性最厭人吊兒郎當,此刻听人這般涎皮賴臉的探問自己,心頭猛然躥起一股無名之火。
也不知馮伯去了何處,小小的回廊上滿是落葉,被那廝踩得咯吱咯吱作響。正躊躇間,那人像是感覺到什麼,一轉身,瞥見了盯著他背影的顧七荷。
“你就是那朵小荷花吧?”
七荷瞟他一眼,沒有答話,側身讓過這人,打算從邊上遛進去,先把馮伯找出來,讓他應付這尊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神仙。
“哎哎哎!”那男子追上來,“你不答話,就是默認嘍!”
懶得理你。
顧七荷側身要走,那人卻將手中折扇“刷”的一下打開,笑道︰“小荷花,不知能不能……”
“不能。”七荷被那扇子唬得一跳,登時想起喬二,心中更厭此人,不待說完便截斷了他的話。
“但是我……”
“你怎樣都與我無關。”
顧七荷頭也不回,自顧自繞開他便走,誰知那人身高腿長,幾步跨過來擋住她的去路,痞兮兮笑道︰“小丫頭片子,脾氣蠻大的嘛。”
七荷躲閃不開,壓了壓火氣才道︰“閣下是哪位?找我們公子看病還是辦事,跟馮伯約過了麼?”
“我找雲兒,難道還要通知老馮?”
顧七荷瞪住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半晌才悟到他口中的“雲兒”就是雲崢。平素但有病患,都是馮伯在外接著,視雲崢的意願決定是否送到藥廬看診。沒病的外客要想拜訪,根本是難上加難,上次那姓丘的鍥而不舍的跑了三次,方才見到了極不耐煩的雲大公子。
“這會兒公子正歇中覺,相公要是事先沒約好,那就請您明日再來。”
她說得氣咻咻的,那人卻不以為忤,抬頭看看日影,眼中笑意更深︰“我跟雲兒之間,無所謂約不約的,他既睡著,那我進去喝著茶等他。”說罷也不等七荷開口,回身便往書齋里去。
“我說這位相公,”顧七荷氣結,“你好歹也報個姓名,等我通稟進去,要是我家公子肯見你的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當然肯見我!”那人前腳已經邁進書齋,卻仍回頭朝顧七荷一笑,“把你們里間格子上的碧渚紫筍拿出來招待我,我要試試你的手藝!”
試你個大頭鬼!
七荷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顧念著茶盤里是自己熬了一個上午的藥茶,幾乎就將盤子砸將過去——這人到底是誰?大模大樣的活似半個主子,又是怎麼知道里間架上有新下來的貢茶?雲崢自己都還沒舍得嘗嘗呢!
等等,要這麼說來,他還真有可能認識雲崢。
顧七荷追進書齋,那人已經坐在了雲崢每日靠著的憑幾旁,大喇喇伸開雙腿,一副等著她上茶的架勢。七荷一頭掂量著,一頭開爐煮水,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人正盯著自己的背影打量。
“滿秀氣的嘛。”他幽幽贊道。
“秀氣有什麼用?”顧七荷腹誹,“我還會治腳氣疝氣小腸氣呢,還不是要給你這種人端茶遞水?”
然而心里話雖如此,禮數卻還不能丟掉,好容易烹好茶,七荷雙手端一杯送到他面前,待那人接了方道︰“這是今年的雨前,您請慢用。”
“紫筍呢?”那人挑眉。
“回這位不知姓名的相公,”顧七荷笑得極恭順,“紫筍還沒開封,只等我家公子看過了,必定拿出來招待您老。”
“哎我說小荷花,雲兒沒教你如何待客麼?”
待客?顧七荷心底冷笑,那也要是“客”才行啊!
“這位相公請留意,我是我家公子的丫頭,卻不是相公你家的丫頭,相公要想找個听話的丫頭,城里集市上三錢銀子一只,有得是肥雞大鴨頭!”
“這就開始護犢子了?”那男子輕笑,“雲兒真好福氣,先來個銀屏,又來個小荷花……”
顧七荷听不得這話,立時心頭火起。這人如此調侃,顯然是拿自己跟妄圖勾引主人上位的丫頭相提並論,以為她們都是一丘之貉了。
她賣身為奴是不假,然而听人呼來喝去,不代表七荷一樣會作踐自己的人格。她和雲崢一清二白,現今不會,日後更不會,用自己的身子換取雲家的榮華富貴。
“我和銀屏不同,還請相公自重!”
“那你倒說說,你跟銀屏有何不同,難道不都是梅香拜把子?”那人一臉的不以為然。
“你!”原本強壓下去的心緒陡然起復,顧七荷想也不想,脫口怒道︰“在你們富人的眼里,我們這些奴婢自然都是些上不了台盤的小雀兒。但就算是小雀兒,也不是每一只都作著爬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銀屏是銀屏,我顧七荷是顧七荷,這等齷齪的說法,還請相公以後免開尊口。”
顧七荷說罷,頂著那人玩味的目光,坦然回望了過去。她原以為這客人還要在說些什麼,不想他卻向後一靠,目光越過七荷,望向了堂屋之外。
不好!顧七荷脊背一涼,只听身後雲崢施施然笑道︰“惟禎兄,我這丫頭如何?”
“惟禎”?這無賴竟是大名鼎鼎的杜惟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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