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顧阿寶丟下玩偶撲上前來,一把攬住七荷的腰身,滾在她懷里撒嬌。七荷久不見他,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不住用手摩挲著弟弟的頸項,一頭又朝妹妹如意笑道︰“我不在這些天,阿寶可還听話?”
“听……听的。”顧如意不知為何有點心不在焉,閃了姐姐一眼,似乎有話要說,囁嚅半刻,卻只問了句“雲家好麼?”
顧七荷登時想起雲崢那極其欠揍的表情,聳聳肩道︰“大富之家麼,自然是好的。”
“听說規矩蠻大?”
顧七荷搖了搖頭。雲家規矩雖多,雲崢本人卻還是極隨和的,灑掃庭除的粗笨事情有馮伯擔待,七荷只需主理中饋,侍候雲崢起居服藥,端茶遞水等事,其實並不算勞苦。他整日除了看診就是讀書,即便一言不合惱了,也只是說幾句便罷,從不認真發作,算是很好相處的主家了。但雲夫人說過的言語尚在耳邊,讓人一想起來就寒毛直乍,只是這里頭藤蘿絲纏,又怕說出來妹妹擔心,只得勉強笑了笑︰“還能應付。”
“那就好。”如意松了口氣,在姐姐身邊坐了下來,“我只恐你捺不住性子,頂撞主人,被他們趕出來,那咱們的債可怎麼還呢?”
“借據不是被你們撕了麼?”顧七荷詫異道,看著面帶愁容的妹妹,忽然驚道,“怎麼,喬二還敢來鬧事?”
“大姐你不知道!”弟弟阿寶插口道,“那喬二王八可惡得緊,雖不敢上家來騷擾,卻常在人前說他心慈面軟,才不跟我們計較那銀子的事兒,上次在城里遇見,他還說要把我賣了換錢呢!”
“他敢!”顧七荷“噌”的站起,一把抄過案上的 面杖便往外走,“我現在就去找那姓喬的,問問他哪里還有借據,要是講不出個子午卯酉,我就在全村人的面前跟他拼了!”
“姐!”如意像頭受驚的小鹿,追著七荷的身後攔她,“他醉了酒,沒憑沒據的隨口亂說,你就不要計較了!再說……再說松年哥同我講,叫咱們別急,細細想想那本書在何處,若能尋出來交給喬世伯,說不定,他仍能將園子還給我們呢。”
“他是誰的世伯?分明是個無賴!”顧七荷手里的 面杖一指妹妹,“何況我們連那書的樣子都沒見過,焉知不是喬二訛詐我們的借口?”
“對!”阿寶也攘臂應道,“就算是有,也是阿爹阿娘留下的,別說是書,就是一針一線也不給!”
“姐,左右我們拿著又沒用……”
“顧如意你到底是哪邊的?”七荷氣得紅了面孔,“你說這樣的話,對得起死去的阿爹,對得起我麼?”
“我是為了我和阿寶。”如意的聲氣弱下去,美麗的大眼里已是帶了淚,“你鬧得了這一時,等你回了雲家,喬二仍舊要尋我們的不是,到時誰來護著我們?”
這又是一番道理,顧七荷無可反駁,可一腔怒火卻又無處發泄,脫口道︰“我就不該回來!”
她說著起身便走,如意怔怔望著七荷的背影,驀然念道︰“一,二,三……大姐,我數過數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已經走到門口的七荷頓住,轉頭看著含淚的妹妹和不知所措的弟弟,心里一酸,也不禁落了淚。她蹙回身,一左一右攬住弟妹的肩頭,把他們擁在單薄的雙臂之中,姐弟三人抱頭痛哭。
淚眼模糊中,顧七荷想起那日在吳家救人的經歷——能夠重活一世,是上天給她的恩賜,一定要抓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難得的機遇,好生習學,小心從事,千萬不可再和前世一般,枉自斷送了一家的性命。
“你倆一定要小心,千萬別著了那惡人的道兒,尤其是……離喬松年遠些。”七荷握住妹妹的手,“上次我帶回來的銀子你要收好,且忍耐這一時,等姐多攢些錢來,就帶你們遠走高飛。”
顧如意望著七荷泛紅的眼圈,想要說些什麼,卻生生吞在了舌尖,半晌輕聲道︰“放心吧,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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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荷出了姑母家門,看看天色尚早,便也不急著行路,這時正值夏秋之交,田野里的五味子早已熟透,村民們都忙著揮舞著鐮刀收割,她一時想起自家藥圃,若不是落在了喬二那老鬼手里,怕不是也要忙碌起來。
如今還想那些有的沒的作甚?
顧七荷自失的一笑,正要轉身,卻听後頭一人陰惻惻笑道︰“小七荷,好久不見啊!”
七荷猛然回首,看見喬二手持一柄湘妃紙扇,滿面堆笑的立在跟前,正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著她。
這廝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她心里一驚,才想起喬二也是開藥鋪的,自然來此收購藥草,難怪會看見七荷探家,許是上次兒子沒在七荷面前套到實話,因此今番親自上陣了。
真是陰魂不散!一股嫌惡涌上心頭,又帶著害怕被他報復的忐忑,秋高氣爽的舒朗立時消散無蹤。
“起開!”顧七荷冷冷道。
喬二卻不慌不忙︰“咱們故交久未相見,打個招呼而已。”
“放屁!”顧七荷往後退了一步,戒備的看著他,“誰跟你是故交?敢是你還沒被蚊子咬夠,還想再嘗嘗木槿花麼?”
她這里橫眉立目,登時令喬二想起被七荷捆在樹上的慘狀,不由自主退了半步方才意識到,此乃光天化日之下,七荷手中又無鐮刀,要就這樣被她嚇走,也忒讓人笑話。
他定了定心,極和藹的湊過來笑道︰“你不要怕,上次的事,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若答了我時,咱們便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干。”
顧七荷環視周遭,見村口大槐樹下人來人往,早已放下心來,淡淡道︰“債早就還清了,我跟你無話可說。”
“錢是不欠了。”喬二挑眉,“書呢,你藏哪兒了?”
我壓根就沒見過那玩意!
顧七荷幾乎脫口而出,想了想卻忍住了。喬二過了這麼久還不肯放棄,可見那本書對他非常重要,如今要解釋自己離家時身無長物,想必喬二是絕不肯信的,倒不如借此機會套問一下那書的詳情,日後也好再做打算。
她想定了主意,宛然一笑道︰“你說的可是鬼門……什麼針?”
“《鬼門十三針》!”
“哦。”顧七荷點頭,食指撥弄著耳環,像是在回憶什麼,“我不怎麼識字,認不得封皮,你卻說說,它長什麼樣?尺寸多大的?”
“我又沒見過,怎麼會知道這些!”喬二有點懊惱,“也是听江湖朋友說,這《鬼門十三針》是醫家聖典,若學了它的精髓,可以操控人的生死!”
這麼厲害!
顧七荷疑惑的打量著口沫橫飛的喬二。若家中有這等寶物,因何爹娘去世前只字不提,也不拿出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讓孩子們習學,直等到身後仇人找上門來,七荷兀自摸不著頭腦?
大約是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喬二轉了轉眼珠又道︰“我說七荷,左右你也不識字,拿到那書又沒處使用,不如給了我,換回你家藥圃,豈不是上上等的買賣?”
“是麼?”顧七荷不置可否,繼續套問下去,“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家有這書的?”
“這個麼……我就不能告訴你了。”喬二陡然警覺,捻著稀疏的胡須,“總之你盡速把書交出來便罷,若不然便有吃不完的虧!”
這話說得顧七荷心髒狂跳——喬二這般認真,想來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他必是早將藥鋪掘地三尺而一無所獲,才走來向她探問。眼下七荷投在雲崢門下,自然是不妨事的,只恐喬二索書不得,便去尋如意和阿寶的麻煩,到時七荷遠水不解近渴,要怎麼才能護得住他們?
她越想越怕,面上卻極力保持著平靜,朝喬二招手道︰“你附耳過來,我說給你。”
喬二見她一臉鄭重,忙湊過來靜听,卻只聞得些許幾個字,又模糊不清,急的追問道︰“你到底說了什麼,我怎麼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對了!我說,那本書被我放在了你的棺材里,到出殯的那天才燒給你呢!”
戲耍仇人的感覺真好。顧七荷後撤一步朗聲大笑,望著喬二的面色由青轉紅,只覺一腔仇怨宣泄得暢快淋灕,只恨眼前無酒,不然真要痛飲上一大碗!
槐樹下有好些人,都被顧七荷的笑聲驚動,甚或有閑漢圍了上來瞧熱鬧,喬二恨得連脖子都紫漲起來︰“小娼婦,你敢騙我!”
“騙你又怎樣?”顧七荷兀自叉腰笑個不住,“我還告訴你說,前頭是我姑母家,她的公公便是族長,你敢動一指頭,我就喊出來,明年今日等著吃涼漿水吧!”
喬二氣得心如火焚,直想過去飛踢一腳,將她踹翻在地。但這里畢竟不是他的地盤,若驚動了村民,自己吃虧不說,再惹上官府,難免又要給差人們塞錢。
他上下打量著顧七荷,心內暗自詫異。以他對著丫頭的了解,蠻力是有些的,怎地心機也這般精明起來?
此刻的顧七荷脊背挺得筆直,目光灼灼一如落日熔金,不但話說得斬釘截鐵四邊不靠,還反過來套取喬二的口風。
糟了,這臭丫頭怕是不像喬松年說得那麼好對付了。
他握扇子的手背上青筋直跳,深吸了幾口氣才忍住怒意,咬牙道︰“你,你騙得我好,老子今日不和你個臭丫頭計較,且讓你得意幾天,你可仔細著,別有什麼把柄落在老子手里,不然……哼!”
顧七荷笑得前仰後合︰“你放心,那本書被我藏得結實,單憑你的豬腦子,一萬年也尋不到!”
她將胸中惡氣一吐而快,看他憤憤去了,方才漸次止住,望著那惡人的背影發怔。
才剛那些話,有些是玩笑,有些是氣話,唯有最後一句,是真真切切要說給喬二听的——唯有將那書的下落認在七荷自己身上,教喬二忌憚雲家威勢不敢上門,方可為如意和阿寶暫時擋上一擋,至于今後怎樣,顧七荷無法預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是那廝若不甘心,當真上得園去騷擾,雲崢又會怎麼說呢?
天邊雲暗四垂,有只失了行伍的孤雁嘎嘎叫著,在暮色里向南飛去。顧七荷望著那漸行漸遠的黑點,心中是前所未見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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