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等回過神時，喬慕發現自己已身處卡拉揚廣場的巨大金球下。前方的僧侶山上，就是自己今天的目的地--薩爾茨堡要塞。
要塞由歷任總主教逐步擴建而成，外觀呈白色，它也是歐洲最大的中世紀城堡之一。站在山腳下，便足以感受到要塞的雄偉。
喬慕沒有搭乘纜車，而是選擇徒步上山，這樣才不會錯過沿途的美景。
站在要塞的觀景台上，可以俯瞰全城風景。隔著薩爾扎赫河，新城和老城涇渭分明。
在重重疊疊的建築間，遠處的金球化成了一個小點。臨河的一邊坐落著薩爾茨堡大學，門前就是那條石廊。
綿延的阿爾卑斯山環繞在城市外圍，因而形成了薩爾茨堡多雨的氣候特征。
喬慕出神地看著山下的風光，並沒意識到，過往的游客不時把視線投注到他身上。
相較于其他歐美國家，中歐各國的人種稱不上高大，因此眼前高挺俊朗的東方男子反而分外惹人注目。
山風過處，將懸掛一旁的國旗吹得獵獵作響，也掀動著他的衣角。喬慕折回要塞內部，依次參觀了議事廳、寢殿和城堡博物館。
當他沿原路返回至卡拉揚廣場時，一陣熟悉的樂聲喚起了他的注意。
奢華的巴洛克式教堂前，是一個極具古典氣質的女孩。在教堂入口側面的大理石台階上，她坐姿嫻雅，周身一清如水，只有裙角的一枝碧葉荷花在幽然綻放。
女孩身後的牆角倚放著一柄傘。喬慕忽發奇想，如果能把它換成油紙傘，視覺效果必然會更好。
像是怕驚擾到她的表演，喬慕輕緩地走到近處。
激昂的曲調在石制建築間回蕩，有著極強的穿透力。喬慕不知道這是哪首曲子，料想是《將軍令》、《十面埋伏》之類的曲目。
小時候，喬慕曾陪表妹學過一陣子鋼琴。以自己有限的經驗來看，他認為正在演奏的人，技法嫻熟，彈奏地十分出色。
也許是感受到了喬慕的注視，女孩看向他所站的位置，微不可察地朝他點了點頭。
就這樣，喬慕守在一旁，欣賞著眼前的畫面。
演出結束後，她不緊不慢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將琵琶仔細放入琴套中。做完這一切，她才拿起傘遞給喬慕。
“謝謝你！我還想著等會兒去找你還傘，沒想到在這兒踫上了。”她說話時，聲線低柔，音質清冷，就像山中的清泉。
見她這就要離開，喬慕脫口問道︰“你，不介意我和你一起走吧？”話音里暗含了一絲小心和緊張。
女孩看了他一眼，終是沒有拒絕，自顧自轉身先行。
喬慕微笑著快步跟上，一邊不忘自我介紹，“我叫喬慕，喬遷的喬，羨慕的慕。”
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回音，喬慕不懈地做著努力，“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沅沅。”依舊是那山泉般的嗓音。
在喬慕的堅持下，沅沅把懷里的琵琶交到他手中。
不時有一些穿著正裝，年長的當地人從他們面前走過。喬慕知道，在學校旁邊的僧侶山山腳下，有一座以莫扎特名字命名的音樂廳，這些當地人一定是前往那里參加音樂會。
“薩爾茨堡的居民依然尊重他們的傳統，對音樂會毫不怠慢。如今在維也納，人們去國家歌劇院或金色大廳看演出，有時都不如他們這麼講究。”
喬慕正在暗自思考，剛才沅沅的態度是不是表明她不喜歡被人搭訕。疏不料她竟主動和自己交談起來。
听她提到了維也納，喬慕接口道︰“我以前見過你。”
沅沅對他的話感到半信半疑。
為了增強說服力，喬慕詳盡描述了幾次見面的細節。
“听你這麼說，我倒是有些印象了。”沅沅臉上神色有了絲松動，不像先前那樣，隱隱帶著點防備。
到了喬慕樓下，沅沅取回自己的樂器，再次道了聲謝。這一次，喬慕再想不出任何借口來挽留她，只能說道︰“沅沅，你什麼時候再去廣場上表演，我想去看你。”
聞言，沅沅神情中帶上了為難和歉意，“你知道，那里地方並不大，但是藝人卻不少。我每次都是見縫插針地彈上幾首曲子，至于時間，真的不好說。”
喬慕點頭表示理解。
“不過薩爾茨堡就這麼大點地方，總還有機會再見面的。”說完就走了，留下喬慕目送著她的背影。
過完周末，喬慕又投入到學校的工作中。這一整天，他算是完全見識到了薩爾茨堡陰晴不定的天氣。早上出門時，天空中還飄著蒙蒙細雨。到了午間，外面已是艷陽高照。下午五點，喬慕準時走出教授的辦公室，外面下起一陣急雨。雖然打著傘，走出校門時，他身上已被淋得半濕。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外面游人絕跡。周圍除了雨聲，再無變點聲響。喬慕壓低雨傘，疾步走進石廊。走過木制長椅旁，喬慕驚覺那上面平放著一把琵琶。他收起傘，迅速抬眼四顧。
傾盆而下的雨水在石廊前形成了一幅簾幕。而沅沅如雕塑般倚靠在廊柱旁，似是與冰冷的石柱融為了一體，只管盯著外面的水幕出神。
“沅沅！”喬慕輕喚出聲。
回頭看到是他，沅沅淺淺一笑，“你怎麼在這兒？”隨即想起喬慕似乎提過，他在學校里幫教授做事。
“你白天就在那里工作？”說著，伸手指向學校的大門。
喬慕很高興她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更高興的是能夠再度遇見她。
“這雨恐怕短時間內還停不了，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雨，晚飯後我送你回去？”
沅沅看了看他手中的傘，一時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主意。
兩人肩挨著肩在雨中穿行，走過古老的主教廣場，步入歷史悠久的糧食胡同。兩旁琳瑯的精品店內滿是前來躲雨的游人，同時也為店家制造了一波商機。
坐在中餐館內，對面的沅沅細心地擦拭著琴套上的雨水，並將琵琶檢視了一遍，確認雨水沒有滲透到琴身的木質上。她眉眼微垂，認真細致地做著自己的事。
喬慕為她斟上一杯熱茶，笑問她，“你總是這樣出門不帶傘嗎？”
“你為什麼不說，每次遇見你，偏巧就會趕上下雨。”沅沅為自己尋找著辯解的理由，把自己的狼狽遭遇說得都像是喬慕的不是。
沒想到寡言少語的她也有伶牙俐齒的時候，喬慕無奈一笑。
菜上齊後，兩人默默地吃著飯。
“開學後我只見過你一次，後來一直沒機會再遇上。”喬慕挑了個安全的話題。
“可能大家上課的時間不同。”
接著，喬慕問起了她就讀的專業和年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喬慕覺得沅沅不欲深談自己的事，約略說了幾句，就聊起了別的話題。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後，邁耶教授又留喬慕說了會兒話。再過幾天，此次的學術交流即將結束。這也意味著，喬慕馬上就要回國了。經此一別，不知大家何時才能再見面。說到這兒，和藹的長者不免有些傷感。
這些天喬慕刻意不去想回國的事。然而，教授的話如一滴不期而至的雨水濺落在平靜的湖面上，先是激起一絲微瀾，繼而蕩漾出層層漣漪，四下蔓延開來。
生活了六年的城市，一朝要離開，還真有些舍不得。喬慕沉默地想著心事，一襲白色衣裙在腦中久久揮散不去。
眼看西邊的紅日在山後漸漸隱沒，喬慕走進位于二樓的餐館。不管怎麼說，先要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
點完菜，老板娘又和他說笑了幾句。這時，店內一個服務員走了過來，“老板娘，剛才有個客人東西忘帶走了。”
老板娘接過服務員手里的東西，一張常見的旅游地圖和列車時刻表，此外還有一個紅色的絨布小袋子。
“這麼小的塑料片能干什麼用？”
她解開袋子，里面有幾個類似塑料材質的半透明小薄片，一端方正，另一端呈尖而長的弧形。
“你說的客人是不是一個年輕女孩，還帶了件樂器？”喬慕問服務員。
對方說了聲“是”。
喬慕也是看了幾眼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塑料，而是玳瑁做的用于彈奏樂器的假指甲。
整個城里，除了沅沅，估計不會有第二個人需要用到這些小玩意。
途經自己的公寓，喬慕腳下不停，往米拉貝爾宮方向繼續走去。
喬慕按沅沅說的，在樓下等了片刻，就見到她從門內走了出來。半濕的頭發披在肩上，渾身散發著沐浴後的清香。
拿回自己的東西後，沅沅沒有立刻上樓，看著喬慕欲言又止。
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她的只言片語，最後喬慕主動說了句“晚安”。
轉身的瞬間，背後想起了清泠的聲音，“喬慕！”
這還是喬慕第一次听見自己的名字從她口中念出。
“你每天都是這個時間從學校出來嗎？”
喬慕不知她為何這麼問，但還是如實告訴了她。
“哦，我知道了。晚安！”(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