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節後，喬慕陪著表妹她們開始了東歐之行。旅程結束時，他取道布拉格回科隆。
在機場過安檢時，幾道安檢門前無一例外都排起了長隊。鑒于捷克海關的辦事效率，這樣的的情形不足為奇。
喬慕排在候檢的隊伍中，隨著人流慢慢朝前挪步。
“oh，scheisse！”
忽然喬慕听見有人用德語輕輕咒罵了一聲。出于好奇和無聊，他循聲望去。
左側隊伍中有個女孩手持護照和登機牌，在外套、背包和隨身行李間手忙腳亂地拯救她即將掉落地面的樂器。
拿著和自己相同顏色的護照，嘴里說著德語，喬慕不由對她多瞧了一眼。她的長相和穿著打扮更讓喬慕斷定，她不是來自其他亞洲國家。
通過海關人員的檢查後，喬慕在安檢門的另一側取回自己的隨身物品，順手套上外衣。他所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見旁邊通道上的海關指著那件樂器，用口音濃重的英語向女孩問詢。
喬慕不再多看，轉身走進候機廳。
在慕尼黑轉機後，喬慕登上漢莎航空的空客飛機。站在過道上，他見到前面機艙里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往行李架上放置樂器，正是機場遇見的那個中國女孩。
這時空乘人員上前和喬慕說話，同時也阻擋住了他的視線。
下了飛機，一切就隨著這段航行終止于科隆機場。
回到學校後，喬慕著手為新學期做準備。這次春季入學，是他在德的最後半個學期，也是最讓人感到焦頭爛額的一段時期。論文差不多已經定稿，就等著後面的答辯。
坐在課堂上，喬慕仔細聆听著教授的講話。
“好冷！”
身邊的穆勒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喬慕疑惑地看向他。四月的天氣，有時氣溫會偏低，但絕不至于讓一個身強體健的小伙子感覺到冷，甚至還夸張地抖了抖身子。
穆勒對喬慕咧嘴一笑，又用手肘輕推另一邊的漢斯，朝著窗外努了努嘴。
一道倩影在窗外姍姍走過，黑發的女孩容顏秀麗，氣質古典。喬慕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她。
“我前幾天也見過她。”漢斯接口道。
女孩的容貌不符合西方人對于東方美女的標準，能引起這兩人注意的只可能是她那冷若冰霜的姿態。喬慕心中模糊地想著。
“這就是你們中國留學生中常說的高冷範吧？”果然，穆勒的話就是很好的證明。
“喬，你這幾年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趣了，就這麼回國你不覺得遺憾嗎？不如找個機會，你去搞定這個冰美人？”
喬慕在紙上畫著些無意義的線條，對他們的玩笑話一笑置之。他對自己的生活狀態相當滿意，每周或是每兩周一次，去市中心和幾個好友進行周末聚會，偶爾也有朋友從鄰近的城市過來加入大家的聚會。剩余的時間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喬慕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妥。
周末他按時抵達市中心，從科隆大教堂旁的廣場上步行而過。任它再宏偉的建築，連續看了幾年之後，也激不起自己絲毫驚艷的感覺。難怪國人戲稱歐洲就是一盤宮保雞丁--宮殿、城堡、教堂。看多了容易產生審美疲勞。
廣場上除了游客就是街頭藝人，看上去與平日沒什麼不同。但喬慕還是听出了其中的差別，見多了小提琴、手風琴和黑管表演，此刻他听到的泠泠樂聲，在歐洲大陸上顯得如此陌生而特別。但作為一個身在異國的中國人，喬慕卻對這聲音感到親切。
如今在國內，學西洋樂器的人可能已明顯多于學民樂的，更何況是在科隆，這絕對是件稀罕事。喬慕走向遠處游客圍站的地方，在那兒他看到了彈奏樂器的人。
女孩身著長裙，懷抱一把琵琶，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滑落肩頭。她並不像其他藝人那樣，在表演時面帶微笑迎合觀眾。女孩沉浸在自己的曲調中，神情有些清冷。一曲結束，她在掌聲中輕輕牽動嘴角，向大家致謝。
喬慕一時也不急于離開，繼續欣賞著她的表演，直到手機鈴響，才匆匆趕往聚會地點。走到拐角處時還能听見樂聲飄蕩在教堂上空，他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之後，喬慕再沒有見到過她，無論是在學校，還是教堂附近。對此，穆勒和漢斯兩人深感惋惜，他們還沒能成功鼓動喬慕有所行動，佳人卻已經失了芳蹤。
在喬慕順利完成論文答辯後，邁耶教授告訴他，自己要去奧地利作學術交流，為期半個月左右，他想邀請喬慕作為他的助手一同前往。
學位證書在手，早一個月或晚一個月回國並沒多大區別，喬慕欣然接受了教授的安排。
他鮮少在歐洲過暑假，難得一次，竟遇上了罕見的高溫天氣。走在維也納的內城區，目光所及，幾乎每家露天餐館都坐滿了人，大家都急需一杯冰啤酒來給自己降溫。
這樣的氣候條件難免使人感到心浮氣躁。走在回公寓的步行街上，一片喧嚷聲從街對面傳來。
聲音出自一個美國旅行團。人群中間，兩名執勤的警察正在訓斥站在身前的女孩。
無意中的一瞥令喬慕停下了腳步。從警察嚴厲的話語中，喬慕得知這條街上禁止藝人賣藝。那女孩違反規定在此處賣藝，又無法提供自己的藝人資格證，于是警察要照章對她處以罰款。
烈日下，女孩身上的白色衣裙襯得她臉色有些蒼白，雙唇倔強地抿成一直線，始終不發一言。
汗水自警察的額頭滴落，兩人用僅剩的一點耐心告訴她，再不接受處罰，就只能沒收她的樂器了。
就在喬慕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幫忙說情時，周圍噓聲一片，那群老美看不過眼，在一旁哄鬧著。在持續的掌聲和口哨聲中，兩個警察只得作罷，悻悻地轉身離開。
警察走後，人群也漸漸散了，只剩下喬慕站在街頭，定定地看著對面的人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脊背挺得筆直，最後也消失在路的盡頭。
喬慕不確定當時她是否看見了自己。但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內，他常常會想起那個驕傲又倔強的背影。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果斷上前與警察進行交涉，雖然這麼做的結果可能只是徒勞無功，卻好過無所作為地當一名旁觀者。
無端端的，這種想法就出現了，並且不可思議地盤踞在他心中。以至于他隨邁耶教授到達因斯布魯克時，仍沒擺脫這件事對自己的影響。
當他漫步在美麗的因斯布魯克時，心中竟生出了一絲期待。每天結束了在學校的工作後，喬慕會沿著長街，由南至北從凱旋門散步到黃金屋頂。這片區域是全城最出名，也是游客最常匯聚的地方。
一輛有軌電車從街上駛過，喬慕穿過斑馬線走至街對面，街旁一條寬闊的岔路內正在搭建臨時舞台，為今晚的演出做準備。
喬慕按著自己的習慣，繼續散步到黃金屋頂，隨後去餐館吃晚飯。從餐廳出來時，天空已呈現出黯藍色，遠處的青山在夜幕中若隱若現。
小巷內的演出已經開始。一支來自北美的重金屬樂隊在舉行露天演唱會,震天的樂聲中，舞台正前方的年輕人隨著樂隊主唱一起嘶吼。
被眼前的熱鬧吸引，喬慕也開始駐足觀看。身邊陸續有其他游客加入。
一曲終了，主唱在台上一聲叫嘯，引得底下尖叫聲不斷。
“這個瘋狂的夜晚，有我們的陪伴，大家開心嗎？”話一出口，場下又掀起另一波瘋狂。
“很好，如果你們是我們的忠實粉絲，就請在原地坐下！”
喬慕眼睜睜看著這群很傻很天真的人矮下身子，蹲坐在雨後潮濕的路面上。
為了制造氣氛，聚光燈打出的光束在場內快速地來回穿梭。燈光下，歌迷們的臉被映成了慘綠色。
人群的另一邊，也有人和喬慕一樣，站在街沿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胡鬧的一幕。
頭上的聚光燈還在不停搖動，光束從對面一掃而過。喬慕剛要凝神細看，原本蹲坐在地上的歌迷都站起了身。
台上的主唱似乎玩上了癮，再次發出了指令。
少了礙眼的人群，喬慕發現剛才的位置上已空無一人。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很無聊，他重又回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此時天已黑透，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高大的凱旋門巍然聳立在前方，精美的浮雕在明亮的燈光下一覽無余。
白天路過時，總有游客在此拍照。這會兒乘著沒人，倒是可以仔細欣賞一下。喬慕繞著羅馬式的建築轉了一圈。
凱旋門前後的牆面上鐫刻著兩幅場景，一邊表現的主題是“喜悅”，另一邊則展現了“哀傷”。一種人生，兩種場景，就這麼交織在了一起。
仰望著凱旋門，喬慕心中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下次見面時，自己一定會主動說些什麼，絕不會再這麼錯過。
“一定會有下一次的！”喬慕暗暗對自己說道。(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