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硯尋到望角亭時,晏承淮正獨自一人坐在亭內,靜靜的收拾棋盤上凌亂的棋子。
翠竹掩映在他身後,再怎樣碧翠,也只會淪為陪襯。
可偏偏有著這樣風華的世子爺……
冬硯看著晏承淮身下的輪椅,想起世子那條斷腿,心里一陣失落。可他沒忘了自己的任務,上前一步,彎腰在晏承淮耳邊低聲匯報,“姜三姑娘已經跟著姜老爺回府去了。”
自從知曉主子對這位表小姐格外看重,冬硯心里雖然還有些忌憚她是姜霽蘭的佷女,但是言語上也不敢不去尊重。
晏承淮點了點頭,以示听到,卻還是不動聲色的坐在原地,繼續收拾著先前和姜鸞一起用過的棋盤。
“世子,讓我來吧。”冬硯瞧著棋盤凌亂,伸手想去幫忙,卻被晏承淮笑著擋開。
冬硯有些意外,旋即抬頭,結果卻撞上主子春風拂暖般的笑容,登時愣在了原地。
沒錯,晏承淮面上是常常帶笑,可是冬硯知道,那笑意鮮少直達眼底。但是此刻主子臉上的笑容,卻溫柔得仿佛能使皚皚白雪全部消融。
“這是我和三妹妹下的棋,所以我自己來收。”晏承淮輕聲笑道。
冬硯腦子不太轉得過彎來,半響,才明白主子的意思。
他知曉世子對那姜府三姑娘上了心的,只是從來沒有想過,那位表姑娘竟能將自家主子影響到如此地步!
晏承淮看到冬硯震驚的神情,不禁失笑。
他將右手緩緩抬起,輕輕撫著唇,笑而不語。雖然只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親吻,可他的唇上,卻似乎還一直停留著阿鸞身上那股溫軟香甜的氣息。
這些樂趣哪里是冬硯那個未開情竅的小子能體會得到的。
晏承淮笑著搖了搖頭,這才啟唇對著冬硯道︰“推我去父親房里吧。”
姜二爺和阿鸞已經回府去了,那麼有些事情,他也可以去跟定國公好好的談一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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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前一刻才送走姜二爺,此時听見有人敲門,還以為是丫鬟送茶水進來,也懶得抬頭,只道了聲“進來”,便繼續翻看手上的書冊。
哪想半天都沒听見聲音,也沒瞧見人影,定國公微微蹙眉,一抬頭,竟瞧見冬硯推門將晏承淮給推了進來。
難得一見這個深居寡出的兒子,定國公半點激動沒有,反倒是面色微變,手指收緊,手上的書冊也隨著他的起身“啪—”的一聲合上,“你怎麼來了?”
晏承淮知道自己和定國公之間的疏遠,也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的淡淡的道,“父親,我今年已經十七了。”
定國公微微一愣,半響才反應過來,語氣不免有些意味聲長起來,“哦,終于願意說親了?”
“是。”晏承淮微微垂了垂眸,言簡意賅,甚至一個字都不願意多言。
定國公並不待見自己這個兒子,這是闔府都知道的事情。
他自己又怎麼可能感覺不出來呢?
若不是婚姻大事,必須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擔得上正大光明,他也不會特意來找定國公,給父子二人都尋個不快。
倒是定國公見晏承淮這般冷淡的態度,頓時有了火氣上來。可他終歸有些理智在,想著晏承淮願意定親是好事,還是強忍了脾氣下來問道,“說說吧,是哪家的姑娘?”
“您認識的,姜家三妹妹。”晏承淮提起姜鸞時,面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但這笑意也只是曇一現,然後面色就緩緩的平靜下來。
定國公眉頭微微一蹙,他對姜鸞的印象不差,也知道此次晏承淮救了她的事兒。
只是……定國公想起小兒子,便輕輕咳嗽了兩聲,“江兒那邊似乎也想定下你三妹妹,他們是表親,比你熟絡的多,你是大哥,就讓著他些吧。”
晏承淮听到晏承江的名字,眸色一沉,手指一點一點將袖子攏在掌心之中。
定國公自是看見了晏承淮的神色,眉頭一皺,不滿的道,“怎麼,我說的話,你也不听是嗎?”
晏承淮心里冷笑,面上卻不顯,反倒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當著您的面說可能有些不合適,畢竟父親您從來沒有關注過。只是兒子以為,這些年來對二弟已經忍讓得夠多了。”
定國公臉色變了變,他其實也有听聞姜霽蘭對晏承淮的冷落。正是在他有意無意的忽視下,才叫這府里的人越發的變本加厲起來。
可是此刻,還是忍不住私心作祟。畢竟眼前這個瘸了腿的,又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兒子,就算想挽回父子關系,想必也是養不熟了,還不如拿這樁婚事成全向來听話的次子。
晏承淮看到定國公嘴唇微張,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前世那麼多年下來,他早就知道這個父親是靠不住的,當即便開口堵了定國公還未說的話,“要麼讓我娶三妹妹,要麼終身不娶,父親,您就看著辦吧。”
“你……”定國公話沒說出來就被堵回去,當即氣噎,重重一掌拍在案上。
他習慣性了說一不二,更別提在自己的府里,根本沒有人敢違抗他的指令,又怎麼受得了晏承淮的威脅。
可晏承淮卻是不等他的回答,只冷冷掃他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讓冬硯推著他走了。仿佛毫不在意定國公的態度,只是來將自己對于婚事的決定知會他一聲而已。
不,並不是仿佛。
定國公心里陡然一驚,他想起晏承淮最後那抹從自己身上掃過的眼神,對于自己的決定和回答,根本就沒有任何意外。
也就是說……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看法!
定國公終于意識過來,頓時被這種念頭嚇得一驚,一手直捂著胸口,另一手則拍著桌子怒喊︰“逆子!你給我回來!”
推著輪椅的冬硯腳步一頓,晏承淮眉心微蹙,倒是真將輪椅轉了回來。
他緩緩的抬頭,面色已無不妥,只是目光平靜的望著定國公,半響,才綻出一抹笑容,輕聲道,“對了,承淮想起有一事忘說。官媒我已經找好,明日就去姜家提親,是董相做的保,就……不勞父親費心了。”
定國公本就有氣,听了這話更是險些被氣得一口氣堵在嗓子里上不來。
好一個晏承淮!
別看這個兒子性格溫潤,為人低調,其實跟他死去的娘還是一個品性!
對,就和那個女人一個樣。
明明下嫁給自己,可是卻清高得仿佛世間除了他們母子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螻蟻,不堪一提。
哪怕自己身為她的夫君,哪怕自己身為京城人人艷羨的定國公,也做不得她任何的主……定國公捏緊了拳頭,指骨作響,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面色鐵青,猛地抓起案上的硯台,朝著晏承淮的方向砸去。
“世子!”冬硯大慌,連忙往晏承淮身前一站,試圖用身體擋住那個直沖著他們飛來的硯台。
晏承淮眸色一沉,迅速拉開冬硯,抬袖將硯台揮開。
硯台砸在地上,碎成兩塊。里面黑色而黏稠的墨汁潑灑在他的碧色錦袍上,衣袖上也沾了墨跡點點。只是在他這般沉靜的氣質下,絲毫不顯得狼狽,反倒像是水墨寒梅,為這樣式簡單的錦袍憑增點綴。
晏承淮瞧見定國公臉上的震驚之色,不知他是意外于自己竟然敢沖他還手,還是因著詫異于自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虛弱無能。
可是這又有什麼區別呢?自己依舊是他心中那個上不得台面的瘸子罷了。
晏承淮心里並不難受,他對于定國公這個父親的所有希望,早就在前世消失殆盡。此刻的他,只是冷著面色,平靜的往定國公心上捅刀︰“您就當真以為我只是個病秧子?您該不會是忘了,我還是紹敏郡主的兒子吧。”
他知道定國公的死穴,就是自己的母親,紹敏郡主。
果不其然,定國公瞬間變了臉色,猛地將案上的書一掃而空,朝著晏承淮怒吼︰“滾!”
這般失態的定國公還真是難得啊。
母親,您看到了嗎?
晏承淮心上有一層淡淡酸澀感,卻也只是轉瞬即逝。他微微垂眸,不再言語,便自行推著輪椅出去了。
冬硯快步跟上,不再回頭望那一片狼藉的書房,哪怕只是一眼。
晏承淮空出手來,不動聲色的探了探自己先前因為去擋硯台而有些受傷的手腕。今日這一砸一鬧,父子關系就像那碎開的硯台一般,由原來的淡漠轉至冰點,再無回轉的余地。
可是,又有什麼不好呢?
至少,從今往後他再做任何決定,都不需要顧及和定國公之間所剩無幾的父子情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回來了。
謝謝一直在等我的小伙伴。
11月過得有些糟糕,希望大家的12月都能順風順水。
一個月沒碼字,有些生疏,我會努力把感覺找回來的!(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