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兒聞听門外的浪兒說剩包子，立時坐不住了。起身便沖至店門之前，對著那滿臉鍋底黑灰的狗兒怒道︰“怎麼說話呢？你既然認字，是不是嘴癢了？”
那狗兒怔了一下，道︰“哦？那……這位姐姐說說看，我錯在何處？”
“這明明就是聖人包子鋪！”
那狗兒挑了挑眉毛道︰“聖人至高無上，其身份與聖上等同。小小的包子鋪怎可褻瀆聖人二字？難道姐姐是陷害這家老板的犯上之舉？”
“你——”蝶兒氣得面色發紫，左右看了看聚來看熱鬧的人，瞪著那狗兒半晌無語，忽又恍然惱道︰“原來是你這小鬼！”說著，伸手便扯了狗兒的手腕向店內拉去。
那狗兒順勢湊到蝶兒耳邊威脅道︰“你若敢亂講，小心我說出聖人在此！”
說出老爺在此那還了得？說不準百步之外聖府前街上那些茶客便會蜂擁而至，到那時想走都走不成。蝶兒白了他一眼，腳下未停，三兩步將其扯入店門之內，低聲道︰“算你狠！你娘織的布，以後半價！”
狗兒笑道︰“才不會，你若敢克扣半文，我便讓小狗們圍了聖人府！”
蝶兒泄氣道︰“應娘，你小小年紀，腦袋里都在想些什麼？盡不學好！”她故作生氣的將應娘的手丟了回去，又從身上摸了碎銀子塞到應娘的手中道︰“讓門外的人都散了！”說著，將應娘推出門去，轉身回到桌上，念叨道︰“是應娘，馬上就是大姑娘了，竟在扮狗兒滿街瘋跑，她娘手藝再好又怎麼樣，終究是沒時間管教孩子。”
慕容別面色復雜，卻並未言語。
鑒君意外道︰“大人，這……”
“隨她去吧。”慕容別轉頭喊道︰“錢大嫂，上茶！”
“看什麼看！難道你們是來歡迎我到你們店中小坐片刻？”應娘話音剛落，那圍觀人群便一轟而散。慕容別見此情此景搖頭不止更是哭笑不得。
應娘再度入得店來，高呼道︰“錢大娘，來五個包子！”
“哎呦，我說你這小狗，不是剛給過你兩個包子嗎？”
“您小點聲兒？不明真相的還以為那包子餡兒是您割了自己的肉做的。”應娘回應著。
“那也不能要五個啊？鬼才信你能吃這麼多。”
“有只小狗三天沒吃東西了，又凍又餓的，您就發發善心可憐可憐那孩子。”
“我倒是想，有錢誰不想做善事，可我也得活下去不是？你今日要五個，明日再十個的，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您別說了，這些碎銀子給你，我買！”應娘將剛剛到手的碎銀子遞了過去。
錢大娘很意外，在丞天城中賣了半輩子包子，她從未經歷過狗兒能拿出銀子買包子的事兒。她嘆道︰“算了，這錢我收了。從今天開始，每天二十個包子，反正那些邊角料丟掉也挺可惜的。這些銀子算作五日面粉錢。”
應娘面現喜色忙道︰“謝大娘，不過……”又悄聲道︰“借你的寶地，我要賺些銀子回來。”說完，未等錢大娘阻止，她便向慕容別所在走來。邊走邊高聲唱道︰“聖人言，蒼生如狗、如我心疾。敢問這位大人，此言何解？”
慕容別笑道︰“這是斷章取義。”
“大人錯了，斷章取義者並非是狗兒我，我只是代聖上發此一問。”
慕容別正色道︰“何時聖上輪到狗兒代言了？”
“哎？大人又錯了，聖上曾言，眾生皆為吾民，民生之道為天道之首，難道大人認為聖上說的不對？”
“你這小鬼。”慕容別喝了口茶，疑惑道︰“你又拜誰為師了？”
“狗兒吃飽飯就不錯了，拜師？那可是富家子弟的事。不過，老狗說，憑此一問，便可換來銀餅子一枚。”
慕容別皺了皺眉，遲疑道︰“雖不知那位老狗的名諱，但你可以轉告于他，憑這些小聰明雖說難以走上朝堂，可一枚銀餅子還是少了點兒。”說著，朝鑒君使了個眼色。
蝶兒忙阻止道︰“哪兒跟哪兒呀，就憑一句話就給她一枚銀餅子？”又低聲道︰“應娘，不要覺得慕容府好欺負。老爺是聖人不和你一般見識，我可是潑皮無賴見多了！”
“是嗎？我看不見得，你連這句話的深義都不懂，說明你修行不夠。你這麼說話倒讓應娘覺得，你和潑皮無賴沒什麼區別。”見蝶兒急怒，又道︰“先別發火兒，我可警告你，下次我娘再送布到府上去，再不準你難為她！不然，小心你們老爺……”應娘忽然住了口，面色淡然執起水壺，將蝶兒面前的杯子滑到面前，自斟自飲起來。
蝶兒望了望鑒君，見對方只是笑而不語，便在身上摸出一塊銀餅子拍到應娘面前，氣道︰“狗改不了吃屎！”
“姐姐你錯了，我雖是狗兒，但我吃的不是屎，是餅子。”將銀餅子執手兩指之間晃了晃得意的笑道︰“還是銀餅子。”
“那老狗還說過什麼？”慕容別顯然開始重視那只老狗，老狗在他的口中也開始變得鄭重起來。多年來，他養成了敏銳的嗅覺，我忽然意識到不怕狗吃，就怕狗惦記。這次是被一只老狗盯上了，他至少要弄清那只老狗是何許人，他可不想對付一片陰影，哪怕那陰影現在對自己是無害的。
應娘嬉笑道︰“老狗說了，聖人有真才實學，更有真金白銀。若想從您口袋之中取金銀，自然要領悟您的虛實之道。”
“看來，他的馬屁功夫還算了得。不過，告訴他，我慕容府不缺少拍馬屁的，缺的只是他這種純熟好手。待履莒游歷歸來，便讓他到府上來吧。”
“嗯，去不去是他的事，應娘自會將您的話帶到。不過，這跑腿總不會……”應娘又將手伸出來。
“老爺，這小鬼——太無禮！”蝶兒怒道。
應娘回道︰“聖人言，心中有聖，不拘禮！”
蝶兒道︰“你又不是對著一堆聖人書卷，坐在你面前的是活的聖人！”她不服氣，老爺的《勸學卷》她是看過的，她不想再看到應娘得意。
“可在應娘的眼中，聖人最值得以禮相待的也只是那些書卷。能坐在這兒，也是看在聖人書卷的份兒上。”
“口氣不小，你讀了幾卷？”
應娘淡然道︰“通讀。”
慕容別有些意外，應娘現今十二歲而已，竟通讀他的著述。那些東西在宮廷的藏書閣中是以簡書形式存在的，八匹馬車也要拉上足足三車，她是怎麼做到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最終他將其歸于粗閱一遍，也只有粗讀才能說得通。
“那我問你，心中有鬼、正道可期，是什麼意思？”其實，這八個字，蝶兒也不懂。但她知道，既然老爺的將這幅字掛在書房，一定有其深義。此時，她看起來氣勢洶洶，但心里卻希望應娘給她一個解釋。她可不想去問老爺，甚至有時她覺得，老爺不該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
“這個簡單，老天有眼，難度眾生，正如心中無鬼鬼自生，只有眾生心懷敬畏、心中有鬼，人間正道方才可期也。”
慕容別咳了一聲，忍住未笑，不過這個說法他還是滿意的。因此，他對那個暗中的老狗便越發有了興趣。
應娘轉而對鑒君道︰“鑒老伯，我要和她對賭一局！”
鑒君意外道︰“怎麼賭？”
應娘眼珠一轉，雙眼放光道︰“就賭一枚金餅子！”
“太多了，我們身上沒那麼多。”
應娘頓時目光暗淡，還是勉強道︰“那好吧，就賭你們身上的所有銀子。話可說清楚，若你們私藏，我便會親自來取！”
鑒君無奈道︰“不必。”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個精美的小袋子放到桌上。以他強大的神識，應娘的手法自然避不過。可他也不想在一個凡人身上使用神識之力。
“我不賭，我怕她輸了好不容易拿到手的銀子。”顯然，沒人在意她的說法，似乎老爺和管家都認為自己的是必輸的。在三人的目光之下，蝶兒也只得忍痛將荷包拿了出來。
應娘清了清嗓子道︰“廊前浪蕩子、問狼瑯鸞閣，狼答天下睦，郎為眾生和，聖言無對錯，錯對有狼哥。請問姐姐，這首童謠之中所述之人都有誰？”
“呃……”蝶兒怔住了，這童謠她從未听過，她搖頭道︰“你耍賴，這並不在聖人卷中！”見老爺和管家的眼神躲閃，她便知道，這個答案出賣了自己的無知。“算了，我認輸，但要給我個解釋。”她總要輸得心服口服才是。
“當然。”應娘雙眼笑眯眯的將兩個荷包劃拉到面前，正色道︰“這是一個數十年前的故事，說的是前朝太子，也就是皇上的兄長為排斥聖人經卷對其勢力的影響，而在瑯鸞閣前與妖族修行者的一段對話。也算是妖人禍亂後宮的一段內幕。”
應娘頓了一下，繪聲繪色道︰“太子問狼族的修行者，我都是按你說的做的，為何這天下又不安了？你看看，父皇都對我失望了。狼修說，太子你想多了，如今天下太平，百族和睦，聖人之言也算是諍言，為了天下眾生，這本無對錯。再說，錯與對還不是您說的算？就算您找不到借口，不是還有我嗎？後來，皇上因為這首童謠得知了這件事，對太子很失望，于是便沒收了太子之位。”
慕容別問道︰“這也是那只老狗說的？”
“嗯——”應娘點頭道︰“老狗是這麼交待的，除了不說他是誰，就沒什麼可隱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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