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起掉在地上的啤酒瓶,把它丟進垃圾桶,轉過身剛剛想要跟陸然說話的時候,發現這邊剛剛還在絮絮叨叨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的男人,此時此刻已經睡了過去。
似乎是因為睡著了的原因,身體失去了支撐的角度,陸然整個人都靠在沙發上,緩緩地下滑,最後徹底的變成四仰八叉的睡在沙發上,一邊還打著呼嚕。
應該是夢到了什麼,閉著眼楮,陸然嘴巴還在一張一合的,時不時的傻笑一聲,因為臉的一大半都被抱枕給蓋住了呼吸不暢,男人微微蹙著眉頭,有節奏的呼嚕聲一下一下的傳到晏長安的耳朵里。
半跪在沙發旁邊,本來已經抬起來準備叫醒陸然的手在看到他睡得香甜的樣子時,瞬間停滯在半空中。
晏長安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一把將陸然從沙發上扛起來,往房間里面走。
將他放在床上脫掉拖鞋蓋好被子,晏長安沒有立刻厲害,反倒是坐在床邊,望著陸然熟睡過去的樣子,微微地笑了笑。
房間里面只開了一盞床頭燈。
暖黃色的光均勻的撒在陸然的臉上,酒精作用上來而導致整個都有些漲紅的臉頰此時此刻看起來竟是有些莫名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晏長安嘆了口氣,抬起手將熟睡中陸然微微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沉默片刻,男人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說給陸然听。
“六年前啊…大學的時候…”
“都過去那麼久了,”晏長安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透過了眼前的時間空間,看到了六年前那一段在學校里面度過的時光。
那是他違背洛清媛的意願,真真正正,第一次,試圖想要做回自己的時光。
洛清媛的鋼琴彈得很好。
晏長安曾經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看過一次,看到人前溫柔美麗的媽媽坐在花園里面給哥哥彈鋼琴,沖著他微笑的樣子。
當晏長安走近他們,試探性的想要摸一摸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鋼琴的時候,卻被洛清媛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女人用最怨毒很厭惡最冷漠的眼神望著他,讓他不要出現在她的面前。
可是啊,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就是這麼的陰差陽錯,天意弄人。洛清媛最最疼愛的,像足了父親的晏紹,偏偏一點女人的音樂細胞都沒有遺傳到。
被洛清媛視若無睹,討厭到連看一眼都嫌多余的晏長安,卻是被眾人夸贊的音樂天才。
更加讓人覺得諷刺的是啊,晏長安彈得最好的樂器,就是鋼琴。
那一天,是晏長安背著晏家所有人,拜托在國外的朋友從法國買回來的鋼琴送到的第一天。
當晏長安欣喜之際的跑回家準備想要試一試新買的鋼琴的時候,推開門,看到的卻是被砸的面目全非的黑色碎片。
洛清媛整個人都像是瘋了一樣,雙眼赤紅,指著晏長安,像是下一秒就要沖上來把他掐死。
“你怎麼會是我的兒子？要不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你…他怎麼會死？他怎麼會死？”一腳踩在鋼琴的碎片上面,外人面前溫柔得體的女人此時此刻卻是歇斯底里狀若瘋狂。
“他明明希望生下來的是女兒…”
“晏長安,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不要想當明星,你害死了你爸,現在還要去丟盡晏家人的臉!這輩子,除非我死,你永遠都不可以站在舞台上唱歌!永遠,永遠都不要想!”
晏長安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天,洛清媛雙目赤紅的望著他,厭惡至極,像是看著這個世界上最最污穢礙眼的東西的眼神。
他也是第一次,覺得心涼。
回到學校的時候,晏長安誰都不想理,也不想說話,漫無目的的走在小路上。
這也是晏長安第一次,見到陸然。
陸然在跟別人打電話。
背對著晏長安站在學校人工湖前面,穿著的確良的灰襯衫,黑色粗布褲子,一雙白邊黑面的布鞋,老實說,這一身打扮的的確確,在帥哥美女倍出的戲劇學院,實在是有些太礙眼了一點。
不知道是出于什麼樣的心理,晏長安腳步微頓,默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遠處的陸然。
他出生在晏家,被無數人羨慕的晏家。有一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爺爺,還有一個溫柔美麗,雍容的像牡丹花一樣的母親。
甚至因為名字里面的這個晏字,走到哪里,所有人都會多看他一眼,都會說,看,那是晏家的公子。
可是啊,當他看到那個時候還完全不認識的陸然,穿著最普通最普通的衣服,站在那里,背對著自己,打電話的時候甚至听得到他笑的聲音。
晏長安突然就覺得羨慕。
“真的嗎？家里的阿花又下崽了？哈哈哈,太好了,媽,等小豬仔長大了,你就讓隔壁家的李嬸兒幫你牽著去集市上面賣個好價錢,別心疼錢,給自己買點好吃的。”
捂著手機,陸然嘿嘿一笑,“我跟您講哦,學校這里可好啦,真的,食堂里面兩塊七都能打兩個肉菜呢,嗯嗯嗯,有時候是排骨,有時候是紅燒肉,可好吃啦。”
晏長安站在陸然身後,微微蹙了眉,有些疑惑的看著他的背影。
雖然他不經常去學校食堂吃飯,可是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學校里面兩塊七好像只能打到一個菜,而且那一個菜還是完全看不到油腥的素菜。
“您別操心我,真的,我過的可好啦,吃得好睡得好。”
“沒事兒,這是我找宿舍同學借的手機,恩,我知道,他人很好的,不找我要錢。”
似乎是電話那邊說了些什麼,晏長安明顯注意到,剛剛還笑得一臉燦爛說話聲音中氣十足的男孩有了一瞬間的停頓。
陸然放緩了聲音,溫聲安慰著電話那邊的人。
“媽,您別哭,哭什麼呢？”笑了笑,陸然仰起頭來,頭頂上面的陽光剛好照在他臉上,男孩微微的眯起眼楮,努力的挺直脊背,想要讓自己的聲音傳到母親耳朵里面的時候,能夠多給她一點安慰。
“您就按照我教給您的,把家里所有的錢全部都塞到壇子里面去,然後把壇子埋到土里面,爸他就找不到了。”
“您別擔心我,真的,我沒事兒,”陸然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信心滿滿的對著電話說道:“我跟您講哦,這個學校可厲害啦,從這里畢業的,以後都是大明星,恩,對,就是您在隔壁李嬸兒家電視上面看到的大明星。”
“等我以後當了大明星,我就把您從農村里接出來,好不好？”
“到時候我們在大城市,買一個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電視上那種陽光照的進來的那種,再給您買一個大大的電視機。”
“您別哭啊,哭什麼呢？”
陸然似乎是有些手足無措了,有些著急的撓了撓頭發,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在電話那邊哭泣的母親。
“媽,您還記不記得我以前跟您講的那個電影？鎭,對,就是那個很帥很帥的男人演得,您又忘記了吧,他叫梁朝偉,那是花樣年華。”
“鎭鎭鎭,您別急,不記得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我教你一個辦法,好不好？梁朝偉有樹洞,您也有樹洞啊。”
陸然嘿嘿一笑,握著電話 里啪啦的說開了,“以後啊,您要是想我了,或者是想哭了,就在家里瓦房後面的牆上畫一道杠,好不好？”
“你把想說的話,全部都記在牆上,不會寫沒關系啊,您畫一條杠就好了,我們是母子嘛,我一定能感應到的,到時候我就像今天這樣,給您打電話,好不好？”
“人生啊,不就是這樣的嘛,小時候你抱著我看月亮的時候,不是也教過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嗎？我們一點都不辛苦啊,很多人說不定比我們還要辛苦呢。”
“您不是我的拖累啊,怎麼會是我的拖累呢？”
陸然仰起頭,望著學校頭頂上面的蔚藍天空,“人活著,怎麼可能不遇到一點不順心的事情呢？您听我的,遇到不順心的,或者是想告訴我的,就在牆上劃一道杠,我就會知道了,說出來,心里就會舒服一點啊。”
“媽,都會好起來的,任何事都會好起來的,真的。”
深吸一口氣,陸然使勁拍了拍胸脯,向電話那頭的母親保證著。
“我一定會成為大明星,賺很多很多的錢,到時候我們喝豆漿,喝一杯丟一杯,讓您去那種有淋浴噴頭的廁所里面洗澡,好不好？”
………
………
回憶漸止,晏長安的視線落在此時此刻,熟睡在他面前的陸然身上。
男人抬起手來幫陸然提了提被子,眼中閃過一絲溫暖的笑意,聲音低沉,帶著些許難以言喻的喟嘆。
“你說大學的時候很想跟我做朋友…可是你不知道,其實啊,好早好早以前,我們就是朋友了啊。”
晏長安听了陸然的話,從那以後,在每一次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或者是需要了想要跟人分享的事情,值得慶祝的事情,他都會寫一條記錄下來。
之前在本子上,後來就開始用微博。
晏長安兩個小號,一個叫灰襯衫,另一個叫黑布鞋。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陸然的時候,男人身上穿著的打扮。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在自己最柔軟的心里,把那一天偶然在學校人工湖旁邊遇到的男孩,當做了這些年來,那些無處投遞的心情藏身的樹洞。
那一天的陸然,就像是灑在他臉上刺得人眼楮有些痛的陽光一樣,照亮了晏長安這些年來的漫長時光。
直到今天,他已經足足寫了七百多條。
第706條,陸然,好久不見。
——晏長安
“後來學校的舞台劇,我偶然看到你待在練習室里面一遍一遍的矯正自己普通話,吼得嗓子都啞了……”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當時在想,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呢？明明知道時間不多了,卻還是一遍又一遍的嘗試,被那麼多人嘲笑,卻還是堅持不肯放棄。”
“陸然,你說你怎麼那麼蠢呢？”
晏長安微微一笑,整個人的眉眼變得更加的溫和好看,聲音低沉清潤,在這樣的夜里,跟空氣中彌漫著的酒精味道混合在一起,竟是讓人有些微微的迷醉。
“我當時就在想,像你這麼蠢的人,未來有一天,應該一定會站在所有人都看到的地方吧？”
“我一直都相信你,比相信自己還要相信。”
“你相信我麼？”
似乎是被晏長安的聲音給叫醒,睡得真熟的陸然哼唧了一聲,翻了一個身,迷迷糊糊的對上晏長安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眸子。
在陸然再度昏睡過去之前,他听到的最後一句話是:
“陸然,我們一起去愛爾蘭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