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響雷在西邊的天空炸響,拖著長長的尾音像一盤空磨自遠處顫抖著傳至乾清宮丹墀（chi）。我愣了愣，不會真被十四阿哥說著了吧？真的要下雨了？仿佛是對我的疑問回答一般，幾聲更加響亮的雷聲悶聲而至,只是,尾聲更長了些！
我揉揉跪的發麻的小腿，康熙罰我跪在乾清宮西暖閣外，十四阿哥幫我求情結果也被罰了個‘回府思過’！我抬頭看向夜空,乾清宮坐北向南，但見本已成墨色的天空中涌上黑沉沉烏壓壓的如墨染般的黑雲崢嶸而起，緩慢卻又絲毫不見遲疑的移動至宮牆的上方！隱隱的雷電,像是要撕裂黑雲的壓迫，一道道金銀火蛇閃擊著厚重的雲幕；少時，遠處的樹梢掠起唰唰響動，涼風裹挾著浮塵隔著重重宮苑襲了過來！我不禁打了個冷顫，但緊隨其後一聲更大更響亮的雷聲石破天驚的震顫著紫禁城，撼得整個宮禁大地都跟著顫了下！
幾滴銅錢大小的雨滴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地，但只隔了一會兒，邊听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的猶如萬葉搖晃的雨聲漸近耳邊；整個紫禁城的巍峨宮闕，亭台殿宇便隱沒于這突然而降的大雨中，密集的雨簾映襯著本黑漆漆的夜空好像有了那麼一絲亮白！但這亮白只持續了那麼一瞬，在一聲接一聲的炸雷的轟擊下，像是一晃還是沉寂于暴雨的黑暗中。
我不由得抱住肩，從小我就害怕打雷，今兒這種情形早就開始瑟瑟發抖！雖說我跪在乾清宮的屋檐下，可暴風驟雨的，大半個身子沒撐幾分鐘就濕了個透！我咬住已經開始發白的嘴唇，自己縮成個團好給自己些安全感！康熙要我想自己錯在哪里，可是，我思來想去卻怎麼也不明白今兒是怎麼惹怒了康熙而罰我跪！
我不自覺的苦笑，果然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是真真兒的！康熙再怎麼寵我慣著我，可他也是君臨天下的皇帝！
“玉兒姑娘，你還是托李諳達幫你給萬歲爺求個情吧！這麼大的風雨，你一姑娘家，怎就這麼跪著麼受得了？”巴圖小心的瞧了眼暖閣里面，走到我身邊低聲說著。
我心底涌上一絲暖意，眼楮也有些發酸，但還是搖了搖頭“巴圖，謝謝你！但還是算了，剛十四爺幫我求情就被萬歲爺罰了！李諳達待我不薄，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兒害著他！你不用擔心我，我結實著呢！說不定等會兒萬歲爺消了氣就讓我起來了！”
“萬歲爺不是平常挺疼你的麼？怎麼說罰就罰了？”巴圖撓撓腦袋，一臉的疑惑，“你真不知道今兒是犯了什麼萬歲爺的忌了？”
我挪了挪身子，強笑道“我要是知道了，還用得著在這兒跪著麼？‘聖心難測’啊！”
巴圖搖頭笑笑，也不再說什麼，回到自己原來站的地方！我扭頭看著依舊亮著燈的乾清宮西暖閣，心中五味雜陳——就這麼一天經歷了十四阿哥的嫉妒，四阿哥孩子們的折騰，撫平了四阿哥焦躁的情緒，臨了卻有些莫名其妙的被罰在雷雨中跪！我暗嘆口氣，真是個讓人記憶深刻的中秋節啊！
忽然，門簾一挑，李德全從里面出來，深看我一眼道“玉兒，起來吧！皇上讓你進去呢！”
“李諳達，不是奴婢不懂事兒，是萬歲爺讓奴婢自己想錯在了哪兒，再進去！可奴婢到現在還沒想出來，所以奴婢不敢進去！”我心里泛起一陣委屈，竟耍起小性子。
“玉兒！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鬧脾氣？”李德全臉色一白，驚恐的向里面觀望一眼。“還不趕緊進去給萬歲爺磕個頭陪個不是！”
“怎麼著？朕罰你還委屈著你了？”我還想反駁，康熙那渾厚的男中音隔著門簾透出，我不由得渾身一震，“趕緊給朕進來！還得朕親自請你不成？”
我心跳陡然加快，說了聲“奴婢不敢！”慌忙扶著柱子起身。想是跪的太久，雙腿一陣麻軟差點又跪倒在地。李德全忙伸手把我一扶，我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了謝！
明亮的燭火下，康熙戴了副英國進貢的玻璃眼鏡正埋首于小山一般的折子。點點燭光，映在康熙略顯蒼老的臉龐上，黑而深邃的雙眸在份份折子上快速的瀏覽著時不時的提起朱筆在上面做著批示；臉上的表情也因折子的內容或胡子一翹或眉毛絞在一起！我有些失禮的看著康熙，心里想象著康熙年輕時又是什麼樣子？應該也是像如今的四阿哥八阿哥一般意氣風發，風流倜儻，心懷大志吧？身為最普通宮女的額娘和高高在上的他，會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康熙發現我在專注的看他，微微揚了揚御筆道“怎麼？幾個時辰沒見朕，認不得了？”
我恍然有了知覺，趕緊跪下，“回萬歲爺，認得！”
“呵呵…嗯…覺得委屈了？”康熙擱下筆，從御座上緩緩踱下，“起來吧！剛還沒跪夠？”
我一怔，怎麼這麼一會兒康熙心情就變好了？見我不知所措的看他，康熙嘴角微微向上一挑，“想說什麼？聖心難測？”
我臉立刻紅了，敢情康熙耳朵也好的很！我那麼小的聲音他都听到了？“回萬歲爺，是您心思細密，奴婢不懂聖意！”
“你啊！果真不懂朕的心思啊！”康熙微嘆口氣，抬眼看見我半個身子在滴水話鋒一轉道“算了！你先去後面換身衣服吧！”說著手指了指他身後那扇正紅木門——他的寢殿。
我頓時呆若木雞，聲音止不住的發顫，更是摸不準康熙的意圖，“萬歲爺…您這是…”
“去吧！慧芨在里面等著呢！”康熙看都沒看我，又坐回龍案前戴上眼鏡開始批閱奏折。
整個乾清宮西暖閣靜的連根針落下的聲音都能听到，在閣里伺候的宮女太監不下十幾號人，各個低頭斂容咳痰不聞！李德全看我站著不動，輕輕推推我小聲道“去吧！萬歲爺讓你過去你就過去！”
我滿腹疑慮的挪進去，正見慧芨捧著一身新的宮女服飾。我對她笑笑，礙著只有一門之隔的康熙，我和慧芨也沒什麼交流只是匆匆忙忙的換上干的衣服！臨出去的時候，慧芨邊收拾我換下的濕衣服邊低語道“玉兒，四爺吩咐，他會一直在絳雪軒等你！”
我本已邁出的一條腿差點踩空，驚愕的回頭看她，莫非四阿哥說安插在康熙身邊的人就是慧芨？我和慧芨往日也只有極少的交流，可論及性子，慧芨沉穩內斂話語也不多，但辦事有著極高的效率，深的康熙信任！這樣的人竟是四阿哥安插進來的？那康熙身邊還有幾個是不屬于‘探子’？
慧芨眼尾掃我一下，端起托盤先邁了出去，給康熙行了個蹲禮就退出了西暖閣！我如夢境般的呆立著，直到康熙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李德全，你也先出去！朕要單獨和玉兒說幾句話！”
暖閣里的太監宮女彼此對視一眼，像是不明白我這剛被罰的宮女怎麼這會兒就又得寵了？我抬頭一看，慧心也在這些正在向外退的宮女中，她見我看她眉頭微皺很是擔憂的看我一會兒，又像是再想什麼，總而言之，一臉的凝重！
“又在發什麼呆？”康熙合上一份折子，目光如炬的盯著我。
我一時晃神，慌忙跪下磕頭，“回萬歲爺，是奴婢走神了！”
“起來吧！”康熙摘下眼鏡，揉了揉被鼻托壓的發紅的眉心，“這是剛給朕呈上的參湯，還熱乎著呢！朕還沒用過，你剛在外面受了涼，喝了吧！”
我一下愕然，這算什麼？給我一棒子再給我點甜頭？“奴婢不敢！您是萬乘之尊，奴婢怎敢使用您的東西？而且，自然是奴婢有了錯您才罰奴婢跪的！奴婢不敢再惹您生氣！”
“你今兒…你沒什麼錯。”康熙一手端著茶盅踱到南窗下的軟榻邊坐下，聲音幽幽的說，“過來！坐在兒！”
我像是腳上被釘上釘子，一步也挪不動！我沒犯什麼錯，為什麼要罰我跪？
康熙瞄我一眼，起身拉著我的手坐回軟榻，但還是沒松手。我還是第一次觸踫到康熙的手，寬厚，暖暖的，手心里和四阿哥相同也有些刺刺的細繭——想到四阿哥我立即一陣心跳，匆忙抽回手跪下。
“奴婢失禮了！請萬歲爺責罰！”我這下更猜不出來康熙玩的是什麼，緊張的呼吸都艱難。
康熙專心的看著自己的手掌，手指劃著掌心的紋路，全然沒有看我！良久，康熙長嘆口氣，“果然還是不行！”
我眨巴幾下眼楮，不明白康熙這話是什麼意思。康熙拉起我，自己慢慢的在屋里踱步，一圈，兩圈，三圈……他每走出一步就像踩在我心頭，不安，惶恐漸漸籠上心頭。
“朕…剛想…把你當成慧兒…”康熙按著書案角，背對著我，單手漸握成拳，“你…和慧兒長的一樣…但終究不是她…”
“萬歲爺！”我瞬間明白了康熙方才的意圖，心中一陣抽疼更慌了手腳，“萬歲爺…”
“你不用說了！朕明白！”康熙抬手打斷我的後話，“朕…剛讓慧芨給你衣服時，就曾想過給你換成貴人的衣飾…但朕還是想算了…”康熙搖著頭苦笑，“朕從心底還是把你當女兒…”
我全身僵直著看著神情怪異的康熙，只覺得手腳都在抖，但只是一瞬，康熙已經恢復到他一貫沉穩冷靜的模樣。
“你不用跪著了！起來！”康熙背著手坐下，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道“知道今兒朕為什麼罰你麼？你再跪就不用再和朕說話了！好好給朕坐著！”
我被康熙這一吼，嚇得也不敢再跪只得膽戰心驚的坐下，“回萬歲爺，奴婢…您不是說，今兒奴婢沒錯嗎？”
康熙冷冷一笑，“是！你是沒錯！而且，今兒罰你朕計劃好的！”
我一時間任何表情也做不出來，康熙冷哼一聲直接伸手夾開我的衣領，臉色烏青著說道“朕的這些兒子們，已經快翻天了！”
折騰了大半夜，我早忘了脖子上的紅梅，康熙這一說我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的捂住，但已是來不及了！
“老十四…真當朕什麼都不知道？”康熙收回眼波，拍了拍手好似漫不經心道“還有…老八…老…四？”
我的大腦已經不會思考了，听到康熙說四阿哥，我一下從軟榻上跌了下來，撲跪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知道景陽宮的二樓叫什麼嗎？‘探倚翠’！”康熙猛地一拍案桌，茶杯一顫一些茶水灑了出來，“是朕在康熙二十二年專為你額娘所設，知道那地方的人是沒幾個，可還有朕！你和老四，把那地方當什麼了？”
我終于知道康熙今兒為什麼會罰我，我所有的事情全部在康熙的掌握之內！他有什麼不知道的？
康熙深吸一口氣，緩了語氣道“玉兒！你進宮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該是知道皇家最重視兄弟感情！可是…因你一人，老四、老八、老十四，甚至還牽扯到老九老十老十三，該怎麼做，你心里，該是清楚的！”
“是！奴婢知道！”我悲涼的笑笑，該來的還是會來啊！“奴婢…知道！”
“不！你不知道！”康熙指著我吼道“你當朕要做什麼？賜死你麼？”
我不解的抬起頭，“萬歲爺…不是麼？”
康熙不禁啞然，他按了按太陽穴，苦澀的一笑“朕…今兒午時前確有這打算！但朕…還真是舍不得你！你和慧兒實在太像，朕已經負了慧兒，不能再負你！”
我支著地面，更加想不通康熙究竟是怎麼想的！
“朕想知道，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誰！”康熙蹲下一手捏住我的下巴，逼視著我的眼楮，“老四麼？”
“回萬歲爺，是四爺！”我反而冷靜下來，凝視著和四阿哥同樣黝黑的眼眸，心里很想立刻見到他！
康熙露出個笑容，撒手道“果然！朕知道了！老四…真是緣分啊！”康熙有些疲憊的靠進墊子里，“當年，胤 就對你額娘依賴的不行！”
我干脆不知道該怎麼去接康熙的話，安全起見還是閉著嘴不吭氣。
“這樣吧！”康熙突然坐直，“朕不想為難你和老四…畢竟朕和你額娘…但是，你和老八、老十四的事兒要你自己去解決，等什麼時候老八老十四不再向朕要你了，朕就把你指給老四！不過，若是三年後你還是處理不完，玉兒…到時，朕就…”
“是！奴婢謝恩！”我不由覺得毛骨悚然，三年啊！
“等會兒！別急著謝恩！朕話還沒說完！”康熙忽然露出個陰森森的笑，“今兒咱們說的這些話，只能你知朕知，你若是敢傳給老四、老八、老十四或者任何一個人，朕會以泄露密旨為由殺了你！記下了麼？”
我打了個寒顫，心頭狂跳不停，“是！奴婢知道！奴婢不會亂說的！”
“唔！去吧！”康熙滿意的點了點頭，擺手道“朕賜你一瓶專治膝上的藥，在老四手上，你去見他一面吧！”
作者有話要說︰啥都知道滴康康~~
康康不是壞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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