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弊案, 素來是朝廷絕不能容忍的重案要案。每回科場興起弊案, 必定是朝廷上下為之矚目。先帝年間, 傳奉官盛行,不必經過科舉就能取士,令不少投機取巧之人都想方設法靠著錢財與鑽營得到了官職。但饒是如此,也依舊無法斷絕科場舞弊的事件。
朱 樘登基後, 對科場舞弊采取了極為嚴厲的態度。凡舞弊者,皆當即逐出考場, 剝奪功名, 終身不得再考。而若是買賣試題或者考官徇私勾連考生一同作弊, 那便是科舉弊案, 更是須得嚴加懲罰。剝奪官職或者功名尚是輕的, 嚴重者當判流放之刑甚至是斬首之罪,且舉家論罪。
九年來,不乏以身試法者, 卻頂多只敢在秋闈的時候鬧些ど蛾子。這回竟然有人膽大包天,在春闈時買賣試題,自然絕不能等閑視之。因此,盡管本次春闈的主試官人選只是初步擬定,尚未明發聖旨,試題更是不曾擬定, 絕無泄露的可能——可朱 樘依然立即將內閣與禮部官員都召進了乾清宮議事。
徐溥等人在趕來的路上都已听說此事,神色亦極為嚴峻。即使買賣的試題是假的,也足可見科舉場上的風氣不容樂觀。這事兒說大或許並不大, 畢竟沒有真正泄露試題鬧到科舉場上去;可說小也並不小,因為今日或許買賣的是假試題,明日買賣的便是真試題了。
待到眾人趕到乾清宮時,朱 樘正坐在御案後,閱讀從人犯那兒繳獲的“試題”。眾臣行禮,朱 樘讓他們都坐下,便命何鼎將“試題”讀給他們听。已經內定為本次春闈主試官的謝遷與翰林院侍讀學士王鏊听罷後,都暗自松了口氣。
謝遷是閣臣,這回算是領了個名頭,王鏊才是真正的擬試題者與考官。但兩人是同一年的進士,一個是狀元,一個是探花,又同在翰林院共事那麼多年,關系不錯,自然也會探討此事。兩人來的時候心頭頗有些忐忑不安,還以為是他們不夠謹慎,致使討論的題目泄露出去了。
“听起來,倒也頗為像樣。”朱 樘淡淡地道,“擬題的人算是費了番心思,並非無才無學之輩。謝愛卿與王愛卿以為如何?”
謝遷回道︰“此人將本朝歷代春闈的試題都細細研讀了,這題出得倒是沒甚麼漏洞。不過,試題用意卻有些偏頗了。”科舉取士,取的是能夠經世濟用之才,出題自然都暗藏意圖。或是了解舉子對世事的見解,或是了解他們解決軍政水利農事等問題之道,絕不是簡簡單單地讓他們就題而論題。因此,每一道題,都必須有能夠發揮的余地,而不是僅僅能夠引經據典而已。
“若是任誰都能想出春闈試題,朕又何須任命主考官?這幾道題如果沒有疏漏,那朕便該懷疑,是不是你們初擬的試題泄露出去了。”朱 樘道,“你們應當也有些成算了罷,不若將曾討論的試題都寫出來瞧瞧?”
謝遷與王鏊領旨,便筆走龍蛇將題都寫了下來。徐溥等人看了,都紛紛撫須頷首,可見這些試題出得確實有水準。然而朱 樘沉吟片刻,卻道︰“這些題都不必用了,你們再擬定一份。現下便去東暖閣里商議,先別寫在紙張上,你們二人知道即可。”
謝遷與王鏊怔了怔,跟著何鼎去了東暖閣。何鼎將他們二人引入內,讓小太監給他們端上了茶水,便在里頭仔細檢查了一番,又在外頭繞了一圈。確保沒有任何人能听到他們的談話後,他就守在了東暖閣門口。
朱 樘又吩咐徐溥等人道︰“日後,凡春闈試題,皆只在乾清宮內商議。擬定題目後,由朕與內閣驗看了,便封存在御案之上。直到春闈前三日,朕會讓司禮監將這些題目謄抄在卷子上。如此,經手的人越少越好,泄露題目的可能性便更低了。”
“陛下,司禮監——”徐溥皺緊眉。雖有懷恩、蕭敬等在場,但他也依舊隱晦地提醒,司禮監亦未必都干干淨淨。或者說,內官更容易不干淨,更容易做手腳。
“凡謄抄卷子者,皆暫時封在一處宮殿中起居。直到春闈之後,方可出來照舊領差事。”朱 樘道,“若有與其他人勾連交接者,便有舞弊之嫌,交由東廠或錦衣衛審問處置。”以前科舉的卷子都由禮部官員謄抄,雖說也看得很緊,但畢竟不能將他們隔絕起來。他們每日來往于衙門與家之間,很容易被有心人鑽空子。若有人想透試題,只要能見到其他人,自可用各種各樣的方法避過監督,從中得利。
內閣幾位閣老雖不希望司禮監涉入此事,但仔細想想,也只有太監們才能用這樣的法子約束起來。若是換了官員,也能暫時在一處宅子里待著。可宅子的守衛畢竟不如宮中,也不能不給他們一些僕從伺候,便難免會有各種各樣的漏洞。于是,他們便只得暫時默許了此事。在他們想出更合適的法子之前,也只能這樣辦了。
“謄抄試題一事雖暫時解決,但買賣試題依然須得嚴加查證。”朱 樘接道,“此事先由錦衣衛負責查辦,等到審案時,交給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三司。朕希望,春闈買賣試題的風氣,自今歲始永遠絕跡。”
群臣躬身應是,朱 樘便讓牟斌將人犯的供詞原原本本地述說一遍,張延齡與朱 𨧺也將他們的所見所聞說了——誰也不曾提到朱厚照,便像是這三個人都是張延齡和朱 𨧺無意之間發現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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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錦衣衛的詔獄,骨頭不夠硬的人,連半個時辰都未必能堅持得住。這三人中的兩個是買試題的,原都是前來參加春闈的舉子,不過是文文弱弱的普通人。剛進了詔獄,見到前來審問的錦衣衛,便嚇得什麼都招了。另一個賣試題的倒是嘴硬些,但牟斌才用了一兩個訊問的法子,他便頂不住了,趕緊將所有事都抖落出來。
原來這所謂的“試題”,便是這賣試題的舉子自己擬出來的。他出身沒落的書香門第,原也算得上是故鄉的天之驕子。可來到京城,見識了京中的繁華盛景,也目睹了許多家中富貴的舉子闊綽的生活後,他心里便不平起來,于是生出了歪念頭。因此,他上一回春闈落榜後,回家苦心鑽研了三年,便研究出了這麼一份能哄騙不少人的試題。
他自以為拿遠親作為托辭,做得隱秘些、巧妙些,便能哄騙住一群有錢的傻舉子,賺得成千上萬兩錢財花用。誰成想,他剛將風聲放出去,沒做成幾筆生意,便落入了詔獄中。牟斌問他,買賣試題的法子他是如何想到的。他趕緊招認,說是頭一次進京趕考的時候,就听說有人私下干這種事。
于是,錦衣衛順藤摸瓜,潛伏在各種舉子的詩會里,漸漸也探知了不少消息。更有沈崾知道後,自告奮勇地去“臥底”,打探到了不少消息。橫豎他這回春闈也只打算體驗一番,不需要刻意做甚麼準備。能幫錦衣衛的忙,就是幫陛下和皇後娘娘分憂,他自然很願意。
沈崾積極主動地營造了“人傻錢多速來”的形象,想在他身上掙錢的人自然不少。他就是個活生生的誘餌,勾了許多心懷不軌的魚兒去咬。錦衣衛不動聲色地將這些魚都逮住,一個接著一個送進詔獄。
結果,審問這些魚的時候,牟斌查出了兩條“大魚”。一條“大魚”拿出的試題,竟然和謝遷、王鏊先前定的題有六分相像,有一個題更是一字不漏,顯然並不是巧合。而另一條“大魚”則供述,他本來也沒想過要將試題賣給沈崾這樣的官家公子,听說還是皇後娘娘的表弟。可有人私下尋著他,給了他一千兩銀子,讓他定要將試題賣給沈崾或者張延齡。
朱 樘听了牟斌稟報,不由得大怒,著令錦衣衛繼續查證,命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三司會審,務必查出泄露試題者。至于意圖栽贓陷害壽寧侯府之人,他心底隱隱有些預感,便只讓牟斌私下里查問清楚。
張清皎得知後,嘆道︰“我們張家與周家能有甚麼仇怨?怎麼他們竟是盯住了鶴哥兒不肯放?鶴哥兒考秀才的時候,他們便收買言官,污蔑他舞弊。如今更是索性故意做局,想陷害他舞弊。幸而大哥兒陰差陽錯地發現了此事,鶴哥兒也不打算考春闈,不然,還不知最終會被他們害成甚麼模樣。”
朱 樘擰緊眉,寬慰她道︰“這便是天意。就算他們屢屢算計,也不可能成功。可惜眼下查不出實據,我也不能將此事告訴祖母,只能私下敲打他們一番了。”
“便是敲打他們,他們也會在祖母面前告狀,說咱們冤枉了他們。”張清皎嗔道,“難不成,除了敲打之外,便沒有能治他們的法子了?”
朱 樘很是無奈︰“卿卿,你也知道,有祖母在,總歸不好動他們。而且,他們這回行事也沒落下多少證據。便是依律法來判,也判不得他們的罪。”周家若是真蠢到讓自家人出面行事,那也該得一點教訓了。否則,他們還以為,即便有他和卿卿在,張家也能任人欺侮。
張清皎蹙著眉,滿臉皆是不悅。可她也知道,有周太皇太後在,就算證據確鑿,也不可能給周家太深刻的教訓。否則,周太皇太後與朱 樘之間的“聯盟”,指不定便會有傾覆的危險。祖孫倆若是鬧起來,那便難以收拾了,于朱 樘的名聲亦有大礙。
算了,明面上便暫時忍了這一回罷。至于私底下,她得想想法子,好好收拾他們一番。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用懲處他們,那她便是用些別的方法又如何呢?總該讓他們受些教訓,他們才會知道,張家絕不是他們能欺負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mua,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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