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與東廠的番子趕到宜興大長公主府時, 宜興大長公主正打算派心腹趕緊去逮住鄭旺。听聞東廠提督陳準與錦衣衛指揮僉事牟斌來了, 她的臉色瞬間便一片雪白, 心中自是埋怨重慶大長公主與嘉善大長公主走漏了消息。分明給她出主意、讓她“戴罪立功”的是她們,結果斷了她這條後路的也是她們。
但即使她心底再如何不滿,也不敢私藏那個滿口謊言的無賴。于是,為了盡量抹平此事與自己的干系, 她趕緊盛情招待了陳準與牟斌。無論這兩位詢問什麼,她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希望能借此洗脫自己的責任。
陳準、牟斌二人字里行間對她依舊很是尊重, 舉止亦是有禮有節。這令宜興大長公主心底略微松了口氣, 面上越發熱情了些。為了以防夜長夢多, 牟斌親自前去自稱鄭老三的鄭旺的藏身之地, 將其抓捕歸案。宜興大長公主趕緊將自己的心腹派過去,引著他們去了駙馬名下的一處莊田。
當牟斌看見那個正享用著大魚大肉、喝得醉醺醺的,也依舊不忘吹噓的粗壯男人時, 便反射性地將他的形貌特征與鄭金蓮的形容進行印證。瞬時間他便判定,此人確實是鄭旺無疑。他身邊的小旗立即上前將男人拿住,動作行雲流水,很快便緊緊地制住了他。
“反了天了!你們是誰?!知道老子是誰麼?!老子可是太子的嫡親外祖父!你們竟敢這麼對國丈,小心老子告到皇帝女婿面前,讓錦衣衛將你們個個抄家滅族!!”鄭旺滿口唾沫星子, 大聲嚷嚷道。
牟斌額角的青筋微微一跳,一腳便踹在了鄭旺的胸口。鄭旺被他踹翻後,疼得直翻白眼, 哪里還能胡言亂語?旁邊的小旗立即利落地用爛布頭塞住他的嘴,喝問道︰“你可是鄭旺鄭老三?!”
鄭旺被牟斌那一腳踹怕了,趕緊張開醉眼打量著這群氣勢洶洶的漢子。好不容易認出為首之人身上穿著的飛魚服,他頓時渾身一抖,軟倒在地上。他從未想過,不過數天而已,自己竟然就被錦衣衛逮住了——可仔細想想,這或許也是好事。就像那位貴人所說的,指不定被抓住後,他反而能有機會面聖,揭露太子身世的真相呢?!
見這個仿佛一團爛泥般的男人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顯然正在謀劃著什麼,牟斌眯了眯眼,本能地覺得不喜。即使鄭旺點頭認了自己的身份,意味著他們確實逮對了人,他的心情依然十分不佳。“走!將他押回詔獄去!”
錦衣衛眾人遂將鄭旺五花大綁捆在了馬上,快馬加鞭將他帶回詔獄。牟斌留下一部分錦衣衛將整座田莊的人都控制起來,讓他們仔細詢問每一個人。他們需要得到鄭旺何時來到這座田莊、見過何人、說過何事等種種詳盡消息,而後通過這些蛛絲馬跡,追尋鄭旺背後的主使者的蹤影。如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條不知在京中埋藏了多少年的暗線連根拔起,他們才算是取得了一次小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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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乾清宮的朱 樘尚未等來錦衣衛與東廠的消息,便首先等來了哭哭啼啼的宜興大長公主。听她滿臉懊悔地哭著請罪,朱 樘的神情一變再變。說實話,即使她再如何誠懇地請罪,也抹不去他家卿卿和大胖兒子聲名受損的事實。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身為受害者的父親和相公,他怎麼可能輕易原諒這種心懷惡意的推波助瀾者?
可是,宜興大長公主的身份到底不同,是他嫡親的姑母。就算他再怎麼不願意,此時此刻她都已經低聲下氣地致歉了,他也只能寬容地原諒她。想到此,皇帝陛下皺緊眉,勉強掩住眼底的沉怒之意︰“姑母既然已經知錯了,朕自然不會再追究。”
宜興大長公主心底頓時松了口氣,哭泣道︰“我也是受了小人蒙蔽,千不該萬不該听信他們的誑語!且我從來沒有將此事外傳的意思,還叮囑他們不可在外胡言,哪里知道他們竟然將這些胡話都傳了出去?”
“朕知道了,流言傳播之事,的確與姑母無關。”朱 樘淡淡地道,“傳謠的罪魁禍首,將由錦衣衛審問定罪。雖說是駙馬的親眷,但朕也絕不會姑息。必須有人為此事擔負罪責,按刑律量刑,誰都不可能逃脫。”
“皇帝盡管處置!他們也是好日子過得太久了,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早就該好好治一治了。”宜興大長公主而今自身難保,哪里會理會駙馬的親眷?更何況,她如今最恨的便是他們——恨他們收留了鄭旺,恨他們听信了鄭旺的謊言,更恨他們覷見她對皇後的嫉妒與不喜,巧言令色地說服了她……
待宜興大長公主心滿意足地扶著侍女離開後,牟斌已經快馬趕回了宮中︰“啟稟陛下,罪人鄭旺已經逮住了,眼下正關在詔獄中審問。所有曾與鄭旺有過聯系的人也都已經初步控制,正在獲取口供與證據。”
“逮住此人還真不容易。”朱 樘道,“應該費了不少功夫罷?”
“有宜興大長公主襄助,並未打草驚蛇便將他抓住了。”牟斌回道,“只是恐怕他輕易不會說實話,滿口皆是胡謅。”他已經瞧出來了,鄭旺被逮住應該也在幕後主使的意料之中,否則此人又怎麼可能那麼快便平靜下來?而且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原本他也打算來一場急審,鄭旺若是識相,便會將所有的事和盤托出。可是,他們低估了此人的厚臉皮。只要鄭旺能說話,便自稱是國丈,滿心就想著如何以勢壓人,絲毫不提其他。想必應當已經有人利用他的利欲燻心,早已教導過他該如何應對了。
朱 樘略作思索,冷聲道︰“茲事體大,朕本來打算親自審問,讓三司旁听。不過,一個跳梁小丑而已,由朕出面未免太過抬舉他了。還是照規矩,由三司會審罷。”當初他之所以親審冒認母族親眷一案,是因為冒認之事並未鬧大,且怎麼說也是他的家事。如今關于皇後和太子的流言已經暗地里傳起來了,若是在乾清宮里悄悄審問,怕是幕後主使依然會以此來做文章。倒不如光明正大的三司會審,審問的結果更為公允,更不容置疑。
“陛下英明。”牟斌行禮道,“將此人交給三司之前,錦衣衛不會再給他用刑。”三司與錦衣衛之間的關系很是微妙,若遲早要將此人交給三司,那他們最好什麼都不做,在詔獄里養那鄭旺幾日即可。
“盡量少用刑罰,務必讓他自己招認。”朱 樘道,“等到罪證確鑿後,再按照刑律處置他也不遲。”此案絕不能留下任何漏洞,除了三司之外,他還需要指定幾人旁听輔助。諸如王恕王閣老,諸如西崖先生{李東陽}與木齋先生{謝遷},諸如懷恩與蕭敬等。另外,也需要一些翰林與言官在場作為見證。
同一時刻,宜興大長公主在坤寧宮外踟躕了片刻,終是咬了咬牙,讓侍女上前通報。
坤寧宮明間內此刻很是有些熱鬧,不僅仁和長公主等皇妹們在,周真與王筠在,重慶大長公主和嘉善大長公主也特地過來寬慰張清皎。張清皎知曉她們的好意,自然並不推卻,讓人將小家伙抱出來,供大家逗弄。
原本一片和樂融融,當宮女低聲稟報說宜興大長公主來了之後,氣氛便略有些凝滯住了。張清皎不著痕跡地看了重慶大長公主與嘉善大長公主一眼,微微一笑︰“今日也不知吹的是甚麼風,竟然將姑母們都吹來了。”說著,她便讓沈尚儀將宜興大長公主迎了進來。
因已經知道此事原委,仁和長公主便領著妹妹們避進了書房。重慶大長公主與嘉善大長公主則冷眼瞥著扶著侍女進來的宜興大長公主,顯然是特地留下來為皇後撐腰的。
宜興大長公主見她們在場,險些咬破了嘴唇。她原想著悄悄地給皇後致歉也就罷了,卻不想皇後如此不懂事,而重慶大長公主和嘉善大長公主也如此不識趣。但事已至此,她還能有什麼法子呢?既然她都已經進了坤寧宮,便只能給皇後陪個不是。否則,皇後如果懷恨在心,每夜給皇帝吹枕頭風,受苦受難的還不是她?還不是她的子子孫孫?
思及此,宜興大長公主只得“忍辱負重”,紅著眼哽咽道︰“都怪我識人不清,竟誤信了流言,真是委屈皇後了。”在這位她一向既看不起又羨慕嫉妒恨的平民皇後跟前,她自然不會像在皇帝佷兒跟前那樣“誠懇”。畢竟她是長輩,能如此“低聲下氣”便已經很是不容易了。
張清皎神色淡淡的,禮節性地握住她的手︰“姑母不必自責,誰都有誤听誤信的時候,若能知錯便改,就足夠了。況且有萬歲爺在,是絕對不會教我們母子兩個受委屈的,姑母放心就是。”
這話听起來似是安慰,實則隱有幾分警告的意味,令宜興大長公主心底越發憋悶了。但她還能怎麼應對呢?也只能虛偽地勾起唇附和幾句罷了。倒是旁邊的重慶大長公主和嘉善大長公主相視一笑,都覺得皇後應對得當。
尷尬地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後,宜興大長公主便坐不住了。重慶大長公主和嘉善大長公主遂將她帶出了坤寧宮,也喚上了仁和長公主等晚輩——這種時候,帝後顯然需要獨處的空間,方能更妥善地處理此事。
她們正要往仁壽宮而去,眼角余光都瞥見了一位作安人妝扮的年輕女子。那女子隨在坤寧宮大宮女雲安身邊,扶著微微隆起的腹部,瞧著似是有些面熟。公主們自然不會將這樣一位身份卑微的誥命放在心上,只是有些疑惑為何這年輕婦人竟能得到皇後的召見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總覺得我的更新時間越來越詭異了_{:3∠}_(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