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養了幾日後,小胖墩張鶴齡終于能下床活動了。許是因這些天心里存著事,又喝了不少苦藥湯子,他不僅瘦了不少,言行舉止也不像往常那般熊了。張巒讓他接著抄寫三字經,他亦乖乖地抄了。盡管字跡依舊歪歪扭扭,可進學的態度卻變得端正許多。張巒撫著長須,覺得自己的教養方式果然見效,頗為滿意。
張清皎經過仔細觀察,卻覺得熊孩子未必是真正改過了。不過是因暫時無可依靠,沒有金氏時時刻刻護著他,他才刻意表現得乖巧許多而已。長此下去,他遲早會暴露出本性,說不準便會鬧出什麼事來。而且,再過些時日,張巒便要去國子監專心進學了,那時候他哪有甚麼空閑管教張鶴齡?
轉眼就到了正月初十這一日,張清皎處理完庶務後,便去了正房探望金氏。金氏半躺在床上,正在喝雞湯。見女兒來了,她眉眼間透出幾分懨懨之色,似乎是想表現出懷胎不易的模樣。但紅潤的臉頰和胖了一圈的體態卻出賣了她——每天都要喝好幾回湯進補,讓廚房變著法地給她做她平時愛吃的美食,氣色不好才奇怪呢。
張清皎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覺得不能讓她再這麼進補下去了。照這種速度胖下去,懷胎十月的時候還不得補成一座小肉山?過度肥胖對年逾三十五的金氏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把孩子補成了巨大兒,要生下來也並不那麼容易,于孩子的健康更是無益。
不過,在金氏看來,她這個女兒只是無知少女罷了。無論她說什麼,到底有沒有道理,金氏大概都听不進去。因此,她只能拜托老大夫出面勸誡了。若是怎麼勸也勸不住,也不妨使些嚴厲手段,不拘用什麼方式約束住金氏。
就算再怎麼作,金氏作上幾天也夠了,沒有必要生生把自己給作病了,更不能作得所有人對她都沒了耐心。她年紀不輕了,也該學著獨立一些了。張清皎只希望,在她出嫁之前,金氏能成為一位合格的主母。不至于讓張巒不得不內外兼管,無暇專心課業,又一次秋闈失敗,從此一蹶不振。
母女倆不過說了幾句話,金氏便托辭累了,又念叨起了她以前听說孕婦須得吃哪些補什麼雲雲。說完,連她自己也覺得“必須吃”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瞥了瞥女兒︰“在興濟的時候,每月的月例只有那麼一些,縣城里也尋不到甚麼好東西,便是知道吃這些東西好,也沒有機會試一試。懷著你和鶴哥兒的時候,吃用都是尋常,唉,是我對不起你們。”
“娘親說甚麼呢,哪有甚麼對不起對得起的?娘親平平安安地將我們生下,又精心將我們教養長大,替我們辛苦替我們費心,已經足夠勞累了。”張清皎笑著道,“我們成天都享受著爹娘給的恩情與福分,日後怎麼孝敬娘親和爹爹都不為過。”
“好孩子。”金氏感動不已,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如今到底不比得往日。我年紀大了,若是不多進補些,怕是不能讓你弟弟平安降生。幸好現在咱們身在京城,不管想吃甚麼都能買著,總算不會辜負了他。”
“……娘親放心。”張清皎滿口答應下來,“有女兒在呢,哪能讓娘親和弟弟受委屈?”
金氏得了她的保證,自然高興︰“也是,平日再怎麼儉省,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儉省啊。”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仿佛就此達成了共識。之後,金氏便說要休息,張清皎自然不會打擾她,叮囑瑪瑙好好服侍她,轉身就帶著平沙與水雲離開了。就在她即將離開正房的時候,不經意間望見一顆從西次間里探出的小腦袋。
小胖墩顯然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被發現,怔怔地與她對視片刻,猛地縮了回去。厚實的錦緞門簾垂了下來,把西次間內遮得嚴嚴實實。
“……”張清皎眨眨眼,示意平沙和水雲在外頭等著,含笑走了過去。她掀開門簾,緩步走進了西次間內,隨意一掃,就見小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墩趴在床上,把自己的腦袋塞進被子里,撅著肥肥的小屁股,頗像傳聞中把腦袋埋在沙子里的鴕鳥。
“鶴哥兒,若是想念娘,怎麼不直接去臥房里頭瞧瞧她?”
“我才不想念娘呢……”小胖墩悶悶地哼道。
“那你探頭探腦地做什麼?還怕我瞧見不成?”張清皎在床邊坐下,也不催他出來,望著他的後腦勺笑,“有什麼話不能與我說?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雖說學會分享父母的愛,是每一個非獨生子女必經的歷程。但小胖墩到底年紀還小,她不忍心看他鑽牛角尖,更想趁這個機會好好地將這棵長歪的小樹苗掰直了,自然格外關注他。
張鶴齡沉默了一會兒,哼哼道︰“娘病了麼?弟弟是個壞孩子,讓她不舒服了?”
“你怎麼會這樣想?娘現在很好,弟弟也很好。只是她現在懷著弟弟,不能受驚受累,每天都必須高高興興的才好。所以,我們誰都不能惹娘生氣發怒,明白了麼?”張清皎道,“你現在是哥哥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了,必須成為弟弟的榜樣才好。”
張鶴齡歪了歪腦袋,望著她,忽然覺得姐姐看起來格外溫柔︰“姐姐,娘不能出門,你帶我去看花燈吧?爹爹答應我了,只要我這幾天每天都好好練字,抄寫三字經,他就讓我們過兩天去逛燈市。”
張清皎怔了怔︰原來,自家爹的教養方法和她相差無幾——先給一鞭子,再給一顆糖。唯一的差異是她認為張鶴齡足夠聰明,會好好地給他講清楚道理。給鞭子的原因,給糖的原因,她都會解釋得清清楚楚。但張巒覺得小胖墩頑劣,只提要求和獎勵,別的都不多說。
只是,今年這顆“糖”可不那麼容易兌現。
往年的上元節確實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從正月初八開始,整整十日解除宵禁,觀燈賞燈外出游玩。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這十天都是一年之中最放松最快活的日子。女眷們更不必說了,總算能得到機會光明正大地出門游玩。除了觀燈賞燈之外,還可滿城走百病、摸門釘,處處都能听見年輕婦人和姑娘們的笑聲。因此,無論男女老少、富貴貧窮,誰都喜歡過上元、鬧元宵。
今年卻大不相同。畢竟,京師剛剛經歷地動,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這種大災大難都是上天給的示警,必須慎重對待。但凡是個稍微清醒些的皇帝,但凡有敢于直言進諫的大臣,都不會大肆慶祝上元節。瞧瞧,這都已經初十了,京師內外依然毫無動靜,皇帝也沒有頒發聖旨慶賀上元節,這便是明證。
只是,這種理由要怎麼解釋,小家伙才能明白呢?
想到這里,張清皎心念輕轉,微微一笑︰“好啊,既然爹爹答應了,什麼時候燈市開了,咱們就去看花燈和煙火。”她可沒有答應他一定會去看花燈,如果今年的燈市一直不開,也不能怨她不兌現諾言不是麼?
張鶴齡到底年紀還小,一听能出門去逛燈市,眼楮一亮,什麼小情緒小想法都被拋到九霄雲外了。他一骨碌便從床上爬了起來,在屋子里繞起了圈,肉嘟嘟的臉上泛起了紅光︰“看花燈去咯!看煙火去咯!!還要吃點心!!”
見他這麼興奮,張清皎心底忽然浮起些許心虛來。不過,很快她便想開了。燈市不開,大不了自家院子里多掛幾個燈籠,權當哄一哄小胖墩罷,家里看著也喜慶些。又不扎什麼燈樓燈柱,這一筆額外的支出算起來其實也沒有多少。
只是,張清皎怎麼也不可能想到,朱見深不是什麼普通的皇帝,他的內閣也不是什麼普通的大臣。她的推測合情合理,卻偏偏不合皇帝陛下的意。
就在正月初十這一天,皇帝陛下突然降下聖旨慶賀上元節,朝野內外都為之震驚。
&n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
老朱家從/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以來,就格外青睞上元節,不將上元辦成全年最熱鬧的節日絕不罷休。太宗文皇帝(朱棣)時,將上元休沐定為十日。後世皆循此定例,每年皇帝都會特意降下聖旨,宮內宮外靡費甚眾,與臣民一同歡慶此節。
成化皇帝朱見深這封聖旨也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給了所有文武大臣十天休沐,命京城取消宵禁,官民共賀上元佳節。可是,正因為這封聖旨看似如此尋常,在眼下這種時候,反而顯得極為不尋常。
京師地動是上天示警,罪己詔剛發出去沒幾天呢,流民都沒安置妥當,地動災情還在處理,皇帝陛下這就開始奢靡花費了?真是連個樣子都不願意裝上一裝?歷朝歷代哪位理智尚存的君主會不拿上天示警當回事?
甚至還有臣子忍不住心里想︰當今皇帝陛下不是還沉迷佛道之流麼?怎麼連一點積攢功德的念頭都不曾有?可惜,這種想法也只能在心里轉一轉,決不能說出口。皇帝寵信那些個妖道妖僧遠遠勝過朝廷內外的臣子們,妖道妖僧們又心眼小報復心重。若是不小心惹了他們,那便極有可能只剩下進詔獄的結局。
普通臣子不敢進諫,畢竟前車之鑒猶在——之前那兩個監察御史剛被押出詔獄,正哆哆嗦嗦治傷,還得趕緊收拾行李去偏遠地區呢。內閣三位閣老則裝聾作啞,假裝什麼事都不曾發生,皇帝陛下的聖旨再合時宜不過。畢竟,內閣首輔萬安可是萬貴妃一黨。只要宮中貴妃娘娘高興,萬閣老也不在意“紙糊三閣老”的名聲越傳越廣。
聖旨傳到清寧宮,正在提筆練字的朱 樘一怔,一滴墨便落在宣紙上暈開了。他垂眸望著暈開的那滴墨染污了他剛寫完的字,將筆擱在筆洗上,平靜地將整張紙都揉成了一團,攤開下一張紙繼續練字。
“殿下,太後娘娘派人來問,咱們清寧宮前要不要扎個鰲山賞燈。”李廣低聲問。
“不必了。”朱 樘想起他抄的那些經文,想起祖母在佛前念經的模樣,內心格外復雜,“就如往年一樣,我去西宮陪祖母賞燈看煙火。”看來,父皇堅持要慶賀上元佳節,不僅僅是為了萬貴妃,也是為了孝順祖母。一年里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祖母便是再慈悲,再憐惜災民,也不會拒絕這樣的喜慶場面。
這並不是少年太子第一次意識到,他的想法與宮內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也不是少年太子第一次感覺到,他是如此孤單,沒有家人真正了解他的內心在想什麼,沒有家人能夠理解他;更不是少年太子第一次體會到,某些時候,為了顧全孝心留住那些他好不容易獲得的溫暖,他不得不妥協。
作者有話要說︰ 在嘉靖皇帝給朱棣改廟號為成祖之前,朱棣和他的偶像唐太宗一樣,都是太宗文皇帝。
judy︰( □′) ┴–┴,哪個不肖子孫給我改的廟號?!給我滾出來!!
仁宗︰爹,不是我。
宣宗︰祖父,肯定不是我啊。
英宗︰真不是我。
憲宗︰誰干的?
孝宗︰→ →
武宗︰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揭發他!!
世宗︰…… ( ) ,我什麼都不知道……
眾人︰呵呵噠,誰不知道你喜歡亂改名字。
————————————————————————————————————
嘉靖不但改了朱棣的廟號,還把皇宮里的宮殿都改了名字……弄得我查資料好痛苦……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