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便是一月的光景,這日黛玉才剛練完了字,正看著丫頭們收拾東西,便听見外頭一陣吵鬧。
“只怕又是寶二爺,咱們這里再無第二個人敢如此了。”
黛玉性子冷淡,同李紈及三春並不十分親近,唯有賈寶玉鍥而不舍一直死纏爛打,惹得黛玉不厭其煩,房中諸丫頭因熟知黛玉脾性皆遠著賈寶玉,倒是榮府派來的幾個掃灑的起初仍有些浮躁,只可惜地位太低又攀扯不上,經王嬤嬤等敲打了一番,如今倒也好了幾分。
“嬤嬤這話在沒有錯的。”
黛玉笑著挑了一塊芙蓉糕遞給王嬤嬤,自己卻不吃,心里盤算著今日大約便是薛家入府的日子,往後的日子,只怕才會有意思。
听說她還未來的時候,王夫人便已派人收拾好了榮府另外一個院子留給薛家,她這個做舅母的,反倒是外甥外甥女來的時候不見有任何表示,若不是程管家等前後拿話問著賈母,只怕縱使自己不用去擠賈寶玉的碧紗櫥,仍舊是住不到這如今的梨香院里來。
骨肉親疏,果然是有分別的。
又何況是王夫人這種,自己到現在都還沒有搞明白自家究竟和她結下了什麼仇怨。
不及黛玉深想,果然那邊賈寶玉被老嬤嬤引到了林安房中,兩個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時候,琥珀便笑吟吟的過來請黛玉同林安過去賈母那里,說是薛家太太領著哥兒姐兒眼瞅著就要到了,太太的意思是叫眾姐妹同哥兒都過去迎一迎。
“琥珀姐姐來的正好,二表哥正在房中與弟弟敘話,也省的你們再去請他,這便與他一同過去吧,薛家太太原是二表哥的姨表親,若是去的遲了,只怕會失了禮數。至于這里,還請琥珀姐姐先行一步,待我換了見客的衣裳就和安哥兒過去。”
琥珀笑著應了,自帶了寶玉過去不提,黛玉笑著坐下繼續挑揀芙蓉糕,又遞給張嬤嬤一塊,方對青雲道︰“你做主,隨手挑件衣裳便是,我們如今客居在此,又是守孝,一應穿戴按著規矩來就行了。”說著又對王嬤嬤笑道︰“鹽商不比皇商,咱們往日只見過南邊的那些大戶,今兒倒也托著二舅母的福氣見一見金陵薛家,想必是不同的。”
“雖說是紫薇舍人之後,卻仍舊躲不過一個‘商’字,若不是同二舅太太連著親,她們哪里能見到姑娘和大爺呢。”王嬤嬤笑道︰“姑娘也不用急著過去,想必老太太也是不介意的。”
黛玉笑著點點頭,掃了眼若有所思的綠柳,一時收拾齊整同林安一起到了賈母房中,果見眾姐妹都已經到了,還未來得及坐下,便听見賈寶玉嚷道︰“林妹妹你怎麼才來,听說這次來的還有一位姐姐,日後我們又多了一位姐妹一起,我眼下只盼著他們快些過來才是。”
話音剛落,便听見有人通報說是薛家到了,王夫人急忙領著三春同寶玉出去迎接,黛玉抖了抖手中的帕子,無視了喊著自己的賈寶玉,微笑著看著林安一副精神不好的樣子倚在賈母身邊,懶懶的說著︰“外祖母,外頭好像有些熱呢。”
賈母笑著摟過林安,意味深長的笑道︰“外頭熱,你們倆可不許出去亂跑,若是中了暑氣,還不把我老婆子心疼死。”
自打入了賈府,林安頗有一番要頂替賈寶玉成為賈母心尖尖的趨勢,黛玉自是不在意,賈寶玉就更不在意了,反倒樂得如此,左右他覺著若是林安高興了,黛玉自然會高興,若是黛玉高興了,說不定就能多看他幾眼了。
“瞧著安哥兒這兩天好像長高了些,我老了,眼楮也花了,不知道看的準不準,昨晚兒上叫鴛鴦找出來幾匹料子,等下拿回去你們兩個做衣裳去。”賈母摟著林安笑道。
一時眾人迎了薛姨媽母女進來,互相廝見過了,黛玉同林安並不如何,左右也不是她林家的親戚,何況與寶釵相處,她想想便覺得累,故而只挨著賈母,並不理會他們究竟如何,倒是薛姨媽同寶釵拉著黛玉客套了幾句,見黛玉淡淡的,便也罷了。
如此薛家便依書中所言在榮國府寄居下來,寶釵為人豁達且又手中散漫,不比黛玉只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故而不但那些小丫頭們甚至連三春都願意同寶釵交往,倒是與黛玉這個親姑舅姐妹疏遠許多。而林安則更甚黛玉三分,諸人都知道他身子不好不能累著,加之其性子冷淡更甚黛玉,故而整個賈府上下,倒是只有一個賈寶玉心心念念的惦記著梨香院的這姐弟倆,怎麼也放不下。
黛玉自是不會在意,就是親近又能如何,至于林安,則更是除了賈母余者連理不願理,她姐弟二人如此自在,卻不知賈母看在眼里,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故而這日黛玉過來請安,賈母便打發了眾人,單她們祖孫兩個說起了悄悄話。
“好孩子,住了這麼些日子,可還舒心?”賈母摟著黛玉,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黛玉的一根發辮,見黛玉仍是笑著說一切都好,便道︰“你這丫頭,從我見你第一眼起便知道,跟你母親是一樣的性子,必是個極有主見的,如今瞧著果不其然。唉,也是你母親走的早,你小小年紀卻要操心許多。”
嘆了口氣,賈母復又說道︰“論起來,一開始我並不打算讓你們姐弟住進梨香院,左不過是想你在我跟前,我們娘倆又近又方便。誰知你父親也是不放心你們,跟著你們的人多,我跟前自然是小了些,你又要管家理事的,來來往往倒也不方便,安小子的身子弱,梨香院適合調養……不過如此方才是大家小姐的規矩,也就罷了。”
“外祖母都是為玉兒好,玉兒心里都明白,梨香院也不過就在榮禧堂後面,離著外祖母並沒有多遠,除了二舅母,離玉兒最近的就是外祖母了。”
黛玉面上如是勸道,心里卻頗有些不以為意。其實說起來如今在榮府,黛玉過的甚至比有家有業的薛氏母女三人更為自在,若是不住進梨香院,何來的這份自在。
“你住的舒心也就罷了,只是外祖母怎麼冷眼瞧著你這丫頭倒像是不愛出門的樣子,平日里除了過來我這里,余下竟是除了念書就是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兒也就罷了,他一個爺們兒,年紀小小的,又要養病。外祖母只是擔心你,怎麼,是與姐妹們不合嗎?還是寶玉氣著你了?”
自己一個故去姑太太留下的外姓血脈,一來就搶盡了三春的風頭,又不得王夫人的喜愛,三春同李紈自然不會同自己太過親近。自己的志向也不在賈府,倒是巴不得如此,至于賈寶玉,自己遠著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去親近。黛玉心下腹誹,面上卻絲毫不顯,笑道︰
“外祖母可是多心了,姐妹們同二表哥待我都如同親姐妹一般,怎麼會不合呢,無非諸事繁雜,瞧著沒有什麼,到底也忙忙亂亂的,外祖母也知道,我們家京里的老宅到底年久失修,如今正忙著修整,再加上家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玉兒雖然年紀小,要管的事卻不少,每日也是忙亂亂的,自然也就閑少有時間出門,倒讓外祖母誤會了。”
這卻是實話,黛玉自己有書要念有課要學,還要管著林家各處的產業和里里外外幾個地方的人,若不是怕林安累著能管得的不多,黛玉也不願意自己這麼勞累。
“如此,倒也就罷了。”賈母聞言便嘆嘆氣,黛玉年紀小,卻十分早慧和自立,這一點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雖然看到女兒留下的血脈出息她心里也高興,只是黛玉瞧著就不是一個好拿捏的主兒,日後,想必……
想到此處,賈母又猛然想到黛玉已是早在賈敏病重前便接受了林家的大小事,賈敏在世時便教了她許多管家之道,賬本子也是管了多年,如今在府里又是這麼個陣仗……
心里不免一沉,賈母隨即便拉著黛玉的手笑道︰“好孩子,綠柳那丫頭如何,她和鴛鴦她們都是一起長大的,在我跟前瞧著也算穩妥,你若喜歡,我便叫鴛鴦把她們一家子的身契都給你找出來,往後你也用這順心。”
什麼?把綠柳一家子都給自己?
黛玉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待賈母又問了句“綠柳是不是不好”的話出來她方才回神兒,正所謂長者賜不敢辭,再者綠柳跟著自己已是定局,把她一家子都要過來也無礙,自家又不是養不起這幾口人,何況此舉反而倒是能安了綠柳的心,叫她日後老老實實的跟著自己,不管賈母打得什麼主意,說不定是好事一樁呢。故而想到此處黛玉便笑道︰“外祖母愛惜玉兒,只是人給了我,您老人家可使喚誰呢?”
這便是收下了,黛玉如此乖覺,賈母自然高興,笑眯眯的說道︰“我的人自然是盡夠的,你這丫頭過得好了,舒坦了,你娘泉下有知自然會安心,你娘安心了,我身邊就是沒有人服侍也是好的。”
“外祖母身邊怎麼會沒人服侍,好歹還有玉兒呢,只要外祖母不嫌棄玉兒不會服侍就好。”
敲定了綠柳的事,又見黛玉果真並不是厭惡寶玉等人,賈母心下覺得十分滿足,一時被黛玉哄得開心,便叫鴛鴦找了幾件首飾送給黛玉,方才放了她回去,黛玉也不推辭,笑吟吟的接了,方領著丫頭家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