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中泰山,南行二十里,有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和山,鮮有人知,此處即是傳說中的神匠公輸班,掛冠歸隱之所在。
神匠閉關碼字,窮盡畢生心血著得奇書,又恐修習之人心智不堅,仗機關淫巧,為禍人間,臨終留有遺訓︰但凡參透此書者,鰥寡孤獨殘,任選缺一門。
公輸一脈,頂著先人詛咒,逢盛世不興,遇戰亂不凋,祖祖輩輩,子息艱難。
如今璇璣山莊的主人公輸橋,亦不能脫此背運。他與夫人方亦茹結發十年,恩愛甚篤,一連生了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數月前,夫人四度臨盆,不想苦候一宿,仍是位千金。
公輸橋年近不惑,青筋虯曲的大匠之手,拂過霜華漸染的雙鬢,心灰意冷,終日借酒澆愁。斷斷續續澆了月余,非但愁緒半分沒消,反倒捅出個難以啟齒的婁子。他在莊中佇留多日,深感對不住鶼鰈情深的夫人,適逢有門派邀其化局設坎,便匆匆下山,離莊討生活去了。
日暮時分,內堂坐榻前,一溜邊坐著三名衣衫妝束,俱是相同的女孩子。最大的一個,看上去約莫八九歲,最小的不過三四歲,還有一個年紀居中,正是公輸橋的長女公輸峨嵋、次女公輸青城、三女公輸九華。姊妹仨湊在一塊兒,兩個小的粘住大的,有樣學樣的在解九連環。
屏風後站著個中年婆子,一邊哼著俚曲,一邊輕拍懷中的團花襁褓,突然驚喜道︰“夫人,四小姐笑出聲了呢!”
三位姐姐聞聲而起,齊刷刷圍過來道︰“給我瞧瞧!給我瞧瞧!”
“娘,四妹沖著我笑呢!”
“是啊娘!四妹還在吐舌頭,好可愛啊!”
窗前,一位神情憔悴的美婦緩緩轉過身來,低聲道︰“于媽,把小四抱過來吧。”
于媽應了一聲“是”,抱著孩子走近,小心翼翼道︰“夫人,你看四小姐長得多好,這眉眼吶,笑起來跟你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方亦茹接過襁褓,盯著四女注視許久,眼眶漸紅,倏地落下淚來,悲嗔道︰“不是小子,長得再好,又有何用?打從我肚子里出來,她的親生父親,就連看都沒有看過她一眼!這孩子明日便滿百日,如今還沒個正經名字,一直小四小四的叫著,怎不叫人寒心!”
峨嵋、青城、九華三姐妹見娘親如此傷心難過,父親亦有多日不見,心中極為恐懼,繞在方亦茹身邊,抽抽噎噎地哭作一條聲。
于媽慌了神,她本意是想紓解夫人心結,不料適得其反,急忙勸說道︰“夫人快別這麼想!莊主只是一時……一時繞不過彎來,自己的親骨肉,哪有不疼的道理?再說了,夫人年輕著呢,往後的日子還長,定是能生出大胖小子的!”
方亦茹雙目赤紅,怨色深重道︰“我與他的情分,只怕已是到頭,到哪里還等得到你說的那一天!”
“夫人!”于媽嚇得面色煞白,連連擺手道,“都怪我嘴笨,先頭說的,夫人著緊莫往心里去。幾位小姐都在呢,你看在孩子們的份上,消消氣,保重自己身子!”
“娘!別哭了娘!”青城抹淚道,“青城以後一定乖乖听話,再也不惹娘生氣了!”
峨嵋牽著九華的小手道︰“娘,我會照顧好妹妹們的,你別難過了。”
“好孩子。”方亦茹摸摸幾個女兒臉頰,勉力擠出個笑容道,“時候不早,都隨奶娘安置去罷。”
于媽聞聲接過襁褓,領著公輸姐妹一行,回臥房安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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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勢漸起,吹得格扇喀喀作響,方亦茹近前,正要放下橫擔,暗 的天空驟然劃過一道閃電,緊跟著一記驚雷似在頭頂滾過,豆大的雨點子, 里啪啦砸向地面,激起一股干腥的塵土氣息。
這天真是說變就變;這雨也是說下就下。這人……看情形,孩子百露也不會回來了……方亦茹心思漸灰,默默合上了窗頁。
妝台前枯坐半晌,方亦茹始憶起貼身服侍她的丫頭銀環,因午後肚腹不適,早已遣其回屋歇息,不由唏噓自己上了年歲,恍惚健忘。她伸手攬過銅鏡,徐徐拆 發髻簪環,又瞥見鬢邊新添幾絲刺目白發,心頭一陣酸楚,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夫人!夫人!”驟然,一道驚惶的嗓音伴著急促的拍門聲響起。
方亦茹匆匆拭了把臉,快步走到門前,甫拉開栓手,但見人影閃動,一位年逾半百的老婦踉蹌著跌了進來。
“出什麼事了,吳嬸?”方亦茹吃驚不小,連忙將其扶住問道。
“出大事了!夫人,”被喚作吳嬸的僕婦慌里慌張應聲,“銀環……銀環那丫頭……”
“銀環怎麼了?”方亦茹眉頭緊了緊,“我瞧她近日都有些懨懨的,徐郎中去看過了麼?可是患了什麼棘手的病癥?”
“夫人,”吳嬸眼底有淚花滾動,哆嗦答道︰“診……診過脈了,她有……有身子了……”
“什麼?!”方亦茹不可置信地捏住吳嬸手腕,“你再說一遍!”
吳嬸吃痛,落淚道︰“銀環有了身孕。”
雷聲一陣緊似一陣,方亦茹心底不祥之意陡生,厲聲詰問︰“誰的?!多久了?!”
“三個月了。”吳嬸瞥見方亦茹陰雲密布的臉,戰戰兢兢道,“她先頭死活不開口,我又打又罵的,也撬不開她的嘴,後來老吳唬她,說即刻綁了她去沉塘,她便說……說是老爺……”
方亦茹如遭雷殛,驀地松了手,朝後仰去,吳嬸趕忙伸臂拖拽于她,攙扶著挪到妝台旁坐下。
方亦茹喉間迸發出一聲尖促嘶鳴,張開雙臂,奮力擼過妝台,但听飾篋梳篦叮當作響,散落得滿地都是。
吳嬸攔不動她,跪在地上,攥住她一副裙裾,哀聲哭求︰“夫人!保重身子啊夫人!”
方亦茹撐坐起身,盯著銅鏡中雙目赤紅,面容扭曲的自己,咬牙一字一頓道︰“去——將——那——個——賤——婢——帶——來。”
吳嬸緊張道︰“可是夫人——”
“可是什麼!”方亦茹恚怒地推了她一把,喝令,“還不快去!”
半盞茶光景,吳嬸攜兩名精壯僕婦,架了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入內。
那女子低垂著頭,雙頰紅腫一片,一見方亦茹,便癱軟開去,伏地抽泣不止。
方亦茹正襟端坐,面色如霜似劍,劈手抓過妝台上的銅鏡,擲到銀環面前︰“照鏡子找找你的臉!”
一旁的吳嬸急忙沖屋內的僕婦使個眼色,那二人會意,迅速合門,退了出去。
“夫人!”銀環膝行幾步,泣不成聲,“銀環該死,銀環該死……”
方亦茹冷笑一聲,銳利的眼光剜向她道︰“那年魯南大旱,你與家人背井離鄉北遷,到兗州時,僅余你一人,身無分文,乞討度日,還被街市上的地痞無賴欺侮。若不是我將你救下,帶回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中安置,你覺得你能活到今天?”
銀環連連磕首道︰“夫人大恩,銀環沒齒難忘。”
“你報我的恩,便是爬上老爺的床?”方亦茹將台面捶得咚咚作響,斥聲問道,“說!什麼時候的事?”
銀環面色羞慚道︰“四小姐誕下十日那晚,老爺在堂屋喝得大醉,夫人嫌老爺鼾聲重吵到小姐,便令奴婢扶老爺去廂房歇息。老爺躺下喊渴,奴婢怕老爺宿醉傷身,便去煎了一碗醒酒湯,于老爺服用。不想老爺他……他拽著奴婢不撒手,奴婢一時糊涂,不敢違逆老爺,這才……這才……”
方亦茹听罷,緩緩起身,踱到銀環身前,左手探出,長長的尾甲挑開她兩頰亂發,露出一張雖然腫脹,卻年輕姣好的容顏。方亦茹再伸兩指,捏住銀環下頦,逼視著她的眼楮道︰“依你方才所言,倒是老爺的不對,強佔了你的身子。你喚我一聲‘夫人’,我少不得該補償一些,等你生下兒子,我這位置,便讓與你如何?”
銀環瞳孔遽縮,瑟瑟發抖道︰“不不,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敢祈求什麼……夫人饒,饒命……”
“咄!”方亦茹朝她臉上唾了一口,恨恨道,“賤人!你吃我的飯,偷我的人,還想讓我饒過你?”
銀環拽住方亦茹的衣袖,哀聲哭求道︰“夫人,你大人有大量。求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給我們娘倆一條生路吧……他還那麼小,他是無辜的。明日便是四小姐百歲的好日子,你放過她的弟妹,就當為四小姐積福好不好?”
方亦茹聞听此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摔開她的手道︰“你也配在我面前說積福?我平素如何待你,怎麼不見半分福報,反倒積出了這樣的業障!”轉過身,對默立一旁的吳嬸吩咐道,“吳嬸,把她拖回去,鎖在房里。沒我的吩咐,誰都不許放她出來!”
“是,夫人。”吳嬸急忙拉著搖搖欲墜的銀環退下了。
雨像是停了,偌大的屋子登時靜謐得可怕。方亦茹木然立了許久,才拖著沉重的步子挪到榻邊,和衣躺下。闔上雙目,往日與公輸橋的恩愛畫面逐一在眼前閃現,不知不覺,流的淚已是洇濕了大半個枕頭。迷迷糊糊中,銀環面色慘白,渾身濕透地立在榻前,懷里還抱著一團素色包被,五指�開,伸向她道︰“夫人……還我母子命來……”
“啊!”方亦茹尖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撫著狂跳不止的心口,坐起看向門扇。
吳嬸走得匆忙,門扇並沒有合嚴,留了拇指寬的一道縫,夜風挾著秋後的涼意悄悄地席卷而來。
方亦茹落榻趿鞋,正待前去關門,只听“喀拉”聲起,吳嬸再度推門,直闖入內。
“夫人不好了!”吳嬸撲通跪倒在地,“銀環小產了!是個小子!”
“什麼?!”方亦茹眼前一黑。
此刻,又有一名僕婦闖進來跪倒︰“夫人!銀環投井了!”
“哇!”方亦茹急怒攻心,張口吐出一灘鮮血,嘶聲道,“還不快去救!”
跪著的二人連聲稱是,倏地一個小丫鬟立在門口,怯生生道︰“夫人,老爺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給新跳坑仙女們排個雷,不要糾結三個月滑胎看不看得出男女了哈,設定是古代比較落後,就看胞衣形狀,圓一些的是女孩,偏長一點的是男孩,不是看小雞雞~~~本文不是宅斗,雖然這章開頭看上去有點像宅斗,以作者大老粗的智商通常在宅斗文里是活不過三章的~~~不要拿宅斗標準來衡量哈~~~感謝~~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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