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的七月初,正是農忙時季,沈元入了縣里的學宮讀書。
夏日里晝長夜短,走的時候,天光微微亮,若有似無的晨風輕輕拂過,有霧有露珠,吸一口氣,沁人心脾的舒涼。屋前的老樹枝繁葉茂,碩果累累的杏子已經被摘的所剩無幾,站在老樹下面,仍能聞見甜甜的果香。
知道阿元哥哥會進縣里讀書,暖冬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說,夜里每次躺在床上,久久沒法睡著,她就想,要跟阿元哥哥說點什麼,可這天真的來臨了,她站在阿元哥哥的面前,腦子是空白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沈元也沒有說話,眼眸含笑,清清淺淺的淡笑,似微風拂面,靜靜的看著跟前的小孩,半響,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我走了。”
“阿元哥哥。”情急之下暖冬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慌慌的喊了句,眼巴巴的看著他,眼眶微微泛紅,抿著嘴,眼角眉梢透著絲絲委屈和說不清的倔強。
“嗯。”沈元應了聲,嘴角上揚,似是心情很好。
暖冬握緊了阿元哥哥的手,用了很大的力,緊緊的握著,一會後,她就松開了,眨巴眨巴眼楮,對著阿元哥哥露出個燦爛的笑。
沈元又說了句。“我走了。”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暖冬看著他一步步的遠去,突然慌亂的不行,忍不住也跟了兩步,然後,小跑著跟了過去。“阿元哥哥。”
沈元停下腳步,側身看著跑過來的小孩。
“我,我……”暖冬支吾了下。“我送阿元哥哥到村口罷。”絞著雙手,有點不安。
“不用。”沈元說的溫和。彎腰,雙手扶住了暖冬的肩膀,在她的額頭親了口。“暖冬,我很快會回來的。”
還是很小的時候,阿元哥哥會抱她會親她的額頭,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這般親呢,現在冷不丁的被親了口,暖冬的心跳的好快好快,原本就紅撲撲的臉,已然滾燙的不能直視。
“回去吧。”沈元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將她轉過身,然後輕輕的推了把。
暖冬就真的,迷迷糊糊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整個人如踩著浮雲,飄飄忽忽落不著實處。待她回過神來,阿元哥哥已經不見了身影,她站在老樹下,想起這幾年一起走過的歲月,不知怎麼地就淚流滿面。
教她打拳的阿元哥哥,教她識字的阿元哥哥,教她辨識藥材的阿元哥哥,教她制作養顏藥膏的阿元哥哥。會抱她,會送她,會逗她笑,會護著她的阿元哥哥。過生辰時送她生辰禮的阿元哥哥,大年三十送她荷包的阿元哥哥,每天清晨站在屋門前來接她的阿元哥哥……
數不完的記憶,不知不覺中,阿元哥哥已經成了她生命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她在阿元哥哥的生命里,也是極重要的存在。她忽然就不再惶恐害怕,她有種莫名的信心,她覺的,她和阿元哥哥會在一起。
“暖冬。”老葉頭站在屋檐下,張嘴喊了句。
暖冬胡亂的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爹。”蹬蹬蹬的往廚房里跑。“我去洗把臉。”低著頭,不讓父親看見她臉上的淚水。
“去吧。”老葉頭說了句。目光落在遠處,正是沈元離開的方向,擰緊了眉頭,很快又松開了。
阿元哥哥走了,生活卻還要繼續。暖冬跟往常一般,早早的起床打拳,拾掇家務。正是農忙的時候,家里的大人恨不得一天當兩天用,孩子就全聚在了老屋,大的顧著小的,慧慧不在,她向來跟葉家的孩子不親,有自己的玩伴,就是周邊相熟的人家。
甦氏的三兒子取名叫青誠,五月里生的,才一個多月,小家伙白白胖胖,很乖巧安靜。鐘氏四月里生的大兒子取名叫錦康,從名字就能看出,對這孩子有多喜愛,比青誠大了一個月有余,眼看快三個月了,特別喜歡跟人說話,咿咿 很是熱鬧。
雖說沈元進了縣里讀書,知秋仍留在側溪村,他在佬爺家住習慣了,不願意到鎮里住,沒玩伴沒勁頭。江長樂兩口子也隨著他,想著沈小郎中走了,可沈郎中還在,遇著不懂的也能問問,再者,還有永宏他們哥倆呢,小孩子要的就是氛圍,大家都在讀書,他自然也就用功了,不會覺的枯燥。
葉家如今感情好,像這農忙時節,就商量著都在老屋吃飯,妯娌三輪著來,提前半個時辰回家做飯。各家開火也忒麻煩了點,一塊吃還能省點事,輕快些。這是好事,一提出來大伙都同意了。
葉家祖上會有成親就分家搬出去的規定,就是當年出了樁事,一大家子住一塊,鬧鬧騰騰好好的一個家,就沒個安寧日子,過著過著親人成了仇人,不得已只好分家,沒多久倆老人就去了。遲遲沒有分家的日子里,兒子兒媳早對倆老人生了怨氣,最後竟是連倆老人的身後事都是草草的辦,村里人唏噓不已。
現在的葉家團結友愛,想想當年的歲月,可見很多時候,有些事俱都要看緣份。
話說前世,雖活了二十幾年,可暖冬沒有生孩子,因此她不知道要怎麼帶孩子。永宏倒是有帶青山的經驗,再帶青誠還挺得心應手的。可老屋里有倆個嬰兒呢,永宏只能顧一個,小小的錦康就得由暖冬顧著,青山和知秋也會搭把手,這倆孩子現在都可懂事了。
阿元哥哥離開的第一天,暖冬壓根就沒時間多愁善感,被小錦康鬧的頭都大了,手忙腳亂的,累就一個字,都沒法說出口。好不容易哄睡著了,靠坐在椅子上直喘氣,連手指頭都懶的動一下,看醫書琢磨養顏藥膏什麼的,暫時啊都是做夢了。
過了幾天,在永宏的指點下,暖冬慢慢的也就適應了。家里的大人見四個孩子把倆嬰兒帶的很好,就越發的放心在地里忙著。生活充實了,便不覺的時間漫長而煎熬,七月下旬的某天傍晚,看到站在屋門前的阿元哥哥時,暖冬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傻了?”沈元笑著輕輕的彈了下小孩的額頭。日日見著不顯,十幾天不見,乍見之下,小孩的眉目似長開了些,看著更穩重了,少了兩分孩子氣。
暖冬一聲驚呼,撲進了阿元哥哥的懷里,抱著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清晰的聞見他身上的氣息,那一瞬間,只覺地整個人幸福的都要哭出來了。“阿元哥哥。”
“沈大哥。”青山和知秋往屋里沖了出來,欣喜的喊著。
正在睡覺的倆個嬰兒,被興奮的嗓音給吵醒了。青誠安安靜靜的,不哭不鬧,可小錦康卻哇哇的大哭起來。暖冬條件反射似的,忙奔進了屋里哄著小錦康。沈元跟進來一看,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難怪穩重了些,原來是帶孩子呢。
暖冬哄好了小錦康,回頭見沈元站在身後正看著她笑。道不清是為什麼,她的臉忽的就紅透了,羞澀涌上心頭,略顯拘謹的道。“阿元哥哥你站啊,別站著。”
“暖冬都會帶孩子啊。”沈元笑著問,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揶揄。
“那,那什麼……”暖冬伸手撓了撓後腦勺,緊張的額頭都出了層細細的汗。為什麼她會覺的不好意思呢?好奇怪的情緒。
沈元走到搖籃旁,看著重新睡著的小錦康,夸贊道。“這孩子帶的可真好,白白淨淨的。”
“阿元哥哥。”暖冬輕輕的跺了跺腳,再說下去,她就要鑽地縫了。
“怎麼了?”沈元側頭疑惑的看著她。
暖冬撅了下嘴,瞄了眼阿元哥哥,小聲嘀咕著。“你故意的。”
“什麼故意的?”沈元更加疑惑了,正兒百經的問。
“阿元哥哥!”還逗她!暖冬連聲音都加大了些,別以為她沒有發現。
見著小丫頭委屈的目光,沈元哈哈大笑起來,覺的自己總算是活過來了。在縣城里的日子,總覺的缺了些什麼,心里頭空洞洞的,有點提不起精神。直到回了村,見著了小丫頭,逗了她一番,心口一下就被填滿了,暖暖的,非常的愉悅。
“阿元哥哥可以歇幾天?”暖冬帶著期盼的問。
“明天清早就走。”
暖冬剛剛還美滋滋的心情下就陰雲了,張了嘴瞪圓了眼楮,有些不敢相信。“這麼快?”就住一個晚上啊?
“一來一回用時頗多。”沈元頭次覺的,住在村里挺不好的,離縣城太遠了。
想想也對。暖冬有點蔫,不想說話了,就窩在阿元哥哥的懷里。沈元也沒有說話,就靜靜的抱著她,看著她的頭發,發現她的頭發札的越來越好了,想著這可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心里就軟的一塌糊涂。
“明天早上我送阿元哥哥。”過了好一會,暖冬抬頭認真的說了句。
沈元听著點了點頭,捏了下她的臉。“我在老樹下等你。”跟往常每一個清晨一樣,他在老樹下等著她,然後,帶她回沈家打拳,教她識字辨草藥,琢磨養顏藥膏。
“嗯!”暖冬點點頭,覺的好幸福啊。一臉的笑,傻氣極了,同時也特別的燦爛。
離中秋還有兩天,葉杏花夫妻倆帶著大囡二囡過來了側溪村,手里拎了兩條魚,挎了個籃子,里頭裝著十個雞蛋以及一斤糕點。娘家越來越有出息,走動多了,她的日子也就越過越好,尤其是這次,可以說的上紅光滿面特別的春光。
晚食過後納涼時,拉著閑話家常,葉杏花便把甦氏悄悄的拉到一旁。“大嫂,這次回來,是有個事想跟你說說。”
“什麼事?神神秘秘的。”甦氏笑著說了句,她想應當是沒什麼壞事,二姑子可是一臉的高興呢。
“我又懷上了,剛滿三個月。”葉杏花紅著臉小聲的說著。
甦氏听著頓時就樂了,抓著她的手。“真的啊,那太好了。”就證明二姑子在夫家過的還挺滋潤。
“就是。”葉杏花支吾了下。“就是想著向大嫂討一身永宏曾穿過的衣裳,我擱在枕頭下睡覺。”她連生兩個閨女,這一胎倘若還是閨女,剛剛還有好轉的日子,只怕又得起波折了。想著,她摸了摸自己尚未顯露的肚子。真希望這一胎就是個兒子啊,那她就能睡個踏實覺了。
原來是這事。甦氏想也沒想的就答道。“那沒問題,明兒一早我就送兩身衣裳過來。”
“噯。那謝謝大嫂了。”葉杏花感激的笑著,緊緊的抓著甦氏的手。
“一家子不用客氣。往後啊,有個什麼事盡管開口就好,只要家里能幫上忙的,都不是問題。”
葉杏花使勁的點頭。苦日子算是熬出來了,就算生的不是兒子,有娘家在後面撐腰,怎麼著也不可能回到以前那般。
次年三月陽春里,葉杏花生了個大胖小子,足有七斤四兩,得到消息,葉荷花置辦了些吃物回了村里,與甦氏一並去了棲霞村。這一回,葉荷花對這個二妹算是徹底放心了,這麼多年走過來,甜也甜過,苦也嘗過,如今算是站穩了腳根。
轉眼,又是一年春,八歲的暖冬,年歲雖小,卻也隱約可見少女模樣,個頭偏高,清秀白皙的面容,眉宇恬淡透著溫和,說話行事頗有了章法。老屋里的瑣碎事,自去年年底開始就由著她盡數操心,好歹也是活過一輩子的人,小小的老屋被拾掇的很是干淨整潔。
十二歲的葉永宏,想著下場試試考童生,問過沈郎中說可行,也問過沈元說可以試試。這兩年里,沈元雖在縣里讀書,可每次回來,總會指點一二,將自己的隨筆記錄讀書心得等,也送予了葉永宏,這可是難得的寶貝。有了這些,葉永宏讀書就越來越順暢了。
知得葉永宏準備考童生,甦氏的娘家兄弟俱都過了趟,送了些吃物等心意。村里過來竄門的也多了些,熱熱鬧鬧的,甦氏眉角眼梢都透著笑,看著顯年輕了不少。但她還是留了個心,人家夸時,她就謙虛的應著,並不張揚,也怕大兒考不上,讓人背地里嚼舌根,傳出來落到了大兒耳朵里,不得壞事了。失敗總是有的,就怕失敗了爬不起來。
縣試府試葉永宏過了,得了童生。後又試著參加了院試,果然如所料般,他落榜了。因著心理有準備,倒也沒多失望,反而更顯從容了些。從別人嘴里听到的和自己體驗的總會有不一樣的感覺,他相信再過兩年,他也是可以考中秀才的。
葉永宏雖沒有中秀才,但十二歲的童生在村子里也是相當了不起的。哪能人人都跟沈小郎中一樣妖孽,那天下不得大亂了。葉漢貴夫妻走在路上,踫著了鄉親,都會笑著夸他們有福氣,兒子將來是個有出息的。那滋味啊,真是美妙的沒法形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