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外頭五老爺求見呢。”
薛蟠還沒來的及制止自家老娘的腦補,就有婆子進來回話。薛語來了?
“他來做什麼?”薛王氏皺眉。這個老五,可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初就是他,一個勁兒地唱著黑臉,老爺靈前就敢提什麼改換家主的事情!
“誰知道呢,我瞧瞧去。”
薛王氏瞧著兒子出去了,招手叫閨女坐到自己身邊兒。
寶釵今年十一歲多了,身條兒已經開始發育。烏壓壓的一頭黑發挽在腦後。雖然尚在孝期,不好戴那些瓖金嵌寶的首飾,但是發間插著的乃是自家金樓里邊特特做出來的白玉發簪,細長的簪子上頭刻著精美的紋路,尤其頂頭處更是不知用什麼法子,竟垂著三條極細的玉流甦。
上好的白玉襯得寶釵臉上瑩潤有光,更添了些麗色。
薛王氏看著女兒白膩細嫩的臉蛋兒,心里自是喜歡,拉著女兒手道︰“跟媽去那邊屋子,給你姨媽那里再挑上兩件東西。”
寶釵詫異,“前兒媽不是預備下了麼?”
“傻丫頭,”薛王氏將女兒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滿面慈愛,“禮多人不怪。先前咱們就是一般的道賀罷了。如今你哥哥認得了王爺,又得王爺青眼,送了他回來。可咱們家里是什麼身份?跟王爺攀交情,低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往後說不得還要你表姐幫著說說話。行了,媽還收著不少好東西呢,來跟我瞧瞧去。”
寶釵想了想,也確實如此。
薛王氏真是有不少好東西。當初王家的老太爺把她定給了薛訊,心里頭也多少有些愧疚。畢竟,人都說嫁女嫁高,這自己的嫡女卻是定給了一個行商的,那真是委屈了孩子的。因此上,明里暗里給了薛王氏不少好東西做陪嫁。
薛王氏所居的是薛家的正院,對面的屋子里頭靠牆角處一張梨木四角櫃,開了櫃子,幾只紅木箱子,都上著鎖。
叫了兩個婆子將中間一口箱子抬了下來,薛王氏笑道︰“我記得是放在這里頭了。”
從身上掏出鑰匙交給同貴,“去箱子里頭找出那個黃梨木的六方盒來。”
同貴過去開了箱子,取出來交給薛王氏。
“哎呦,找到了。”薛王氏轉頭對寶釵笑道,“這還是當初我出閣兒的時候,家里太太親自給我的。沒別的,圖個好兆頭。”
寶釵打開看時,原來是一尊翡翠擺件兒,通體水透,成色極好。
“這還是你外祖父早年得的,那時候王家管著朝廷各國進宮朝賀的事宜,但凡有那外國的船來,都是王家管著。這一尊擺件兒,還是南邊兒叫做什麼國的送來的石頭,老大一塊兒了。你外祖父又特特請了最好的手藝匠人開了出來來刻的。如今要是想再找出這麼一件兒來,可是不容易呢。”
那擺件兒上雕著的乃是“童子持蓮”。這本是源于一個佛教故事“鹿母蓮花生子”。
據《難寶藏經》上記載,上古西域波羅奈國有一座大山,名為仙山,有梵志住在此處。一只母鹿舔了他的便溺後懷孕生下一女。女孩長大後嫁給梵豫國王,生下一朵千葉蓮花,遂被大夫人裝進籃子里扔入河中。此事正巧被耆延王看見,于是將籃子撈起,見千葉蓮花每片蓮花上有一小兒,養大後力大無窮,都成了有用之才。
要說這人呢,就講究個吉利,講究個口彩。于是乎,這童子持蓮也便被附上了“連生貴子”的吉利寓意。
寶釵輕輕撫了撫那擺件,觸手沁涼,的確是好東西。送予元春,且是應景。
薛王氏看看擺件兒,心里又籌算了一番,吩咐同貴︰“鎖好了箱子,看著人把箱子都按著方才的樣兒放好了。”
又叫了二管家進來,叫去拿了今年的好料子來挑選。
薛蟠不知道那母女兩個的折騰,他正坐在前院兒的花廳里頭,看著痛哭流涕的五老爺。
“蟠哥兒,蟠哥兒啊……”五老爺是真的沒轍了。人人都知道薛家有錢,可這有錢,也不是所有姓薛的都有錢。薛語不過是薛家族里頭庶出的一個罷了,論起家底兒來,不算寒薄——好歹每年薛家族里頭總有行商的分紅,他自己個兒再有那麼一兩個鋪子,日子也頗為過得了。
有人喜歡女人,有人喜歡銀子。薛語沒別的愛好,就是嗜賭如命。可家底在那里擺著,他有心像那有些人一般豪賭,也是不可能的。
不過,若是一大筆銀子突然落到自己頭上,那他還能忍住麼?
當然忍不住。
所以這一年薛語覺得自己過得是真的滋潤。賭場里頭最是崇尚的是什麼?是有錢人。薛語一改往日的縮手縮腳,一出手,動輒便是百兩,一時間在金陵城大小賭坊里頭也是出了些風頭的。
事出反常即為妖,薛蟠早就盯上了他。
這一點上,薛蟠無比感謝他那沒見過面的老爹。薛訊人雖是命短,但著實能夠算上一個不錯的大家族家主。他給兒子留下了不少得力的人手,無論是明面兒上的,還是暗地里的。
對付薛語這樣的蠢貨,薛蟠不費一點兒力氣。
“蟠哥兒,五叔這回是實在沒轍了……”薛語一張瘦臉干巴黃,真沒有薛蟠頭一次見著時候那副頤指氣使的樣兒。
這大半年來,他在賭場里手氣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多,背的時候少。不過也奇了怪了,但凡手氣背的時候,多是自己坐莊。林林總總地算下來,手頭上白得了的一筆外財竟是輸的一文不剩,還倒貼進去了不少。
這兩天被人門口堵著要債,他連門都不敢出。留在屋子里,家里頭的娘兒們又成日家嚎喪的眼楮都腫了,拍著桌子跟他嚷嚷日子沒法過了。唉,這又是急又是愁,薛語的頭發都掉了一大把。
薛蟠坐在主位,手里捏著一把綢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他也不做那虛的,眼楮里蘊滿了笑意,“呦……五叔啊,瞧您這話說的。您老是族中的長輩,只有您來指點教導拉扯我的。我一個小輩兒人,倒是怎麼去拉扯您呢?這話,說的倒啦!”
瞧著他那副得瑟樣兒,薛語恨得牙根子癢癢。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蟠哥兒,先頭兒五叔有對不住你的地兒,可咱那也是為了族里頭想不是?如今看你把家業撐起來了,五叔心里也是高興的!”
若是這份兒家業在自己手里,焉用如此低三下四?薛語心里有所想,臉上不由便帶出一絲陰狠。
薛蟠坐在上首,自然能瞧見。蠢貨就是蠢貨,眼楮只看見銀山,心里沒有成算,求到自己跟前來了,連個戲都不會做,笨死你個豬投胎的!
“話說五叔,我昨兒一整日都不在,回來後才听說了。您那府門口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听著,竟是叫人堵了?還有什麼人拿著要債還債的昏話在哪里說著?昨兒薛四叔跟我說的時候,我就不信。咱們是什麼人家?好不好的,每年族里分給各戶的紅利也夠小戶人家吃用大半輩子了。五叔家里人口又不多,怎麼就會到了讓人追債的地步?我再不敢相信的。”
薛語听著這話頭,忙道︰“好孩子,你不知道,叔兒有個毛病。”瘦臉一紅,“說起來我也恨不能去剁了手才好。可事兒都辦下了,債也欠上了,這會子,五叔是沒轍了……”
薛蟠點點頭,“世上兩種賬不好欠。一個是花賬,一個就是賭帳。唉,那些個青樓里頭的妞兒,都是拿肉去賣。欠了花賬那是缺德。欠了賭帳麼……”
抬起眼來看了一眼薛語,“可不就是跟五叔似的麼!”
哈哈笑了兩聲,眼瞅著薛語的臉黑的與鍋底有一拼了。
“五叔,甄家的銀子,好花用麼?”
大笑聲中听到這句話,薛語驚得手里捧著的茶盞掉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你……你……”薛語手指顫抖,指著薛蟠,如同見了鬼一般。
薛蟠呲牙一樂,“我怎麼知道的是麼?”
“你們覺得自己個兒做的天衣無縫?說你們蠢,都侮辱了蠢這個字!貪圖銀子在我看來實在是沒什麼,我也愛銀子。可你們沒這份兒本事,偏生要來謀這份兒家業!我只能說,實在是不自量力!你也好,薛諒也好,呵呵,眼皮淺骨頭輕,一個見了女人就沒了魂,一個手里有了仨瓜倆棗就不知自己幾兩重!就你們,還想來跟爺搶?”
薛蟠是真覺得遺憾,對手的水平直接拉低自己的水平,多郁悶吶!
明明薛蟠是在笑著說話,可薛語卻是莫名地感到一陣陣寒意。大夏天的,背後驚出了一層的冷汗。
薛蟠站了起來,目測了一下兩個人身高差距,又坐下了。
“先前有個拐子弄了個丫頭,死活要賣給我。里頭除了薛諒,也有你的一份兒罷?勾結外人,陷詬家主,嘖嘖,夠把你從族里頭除名了不?”
這年頭兒,家族的作用是巨大的。如薛家,雖是商人,卻能在護官符上佔有一席之地,不能不說,這個家族還是不能讓人小覷的。若真是從族里除了名,那一家子人在金陵就沒了活路了!
腿一軟,不由得跪倒在地,“這……這,蟠哥兒……你听我說!”
“蟠哥兒?”薛蟠眉毛一挑,似笑非笑。
“不不,族長,族長你听我說!”
薛蟠一揮手,“不必。我且問你,我父親,到底是怎麼忽然一病而亡的?”
他的眼楮黑沉沉的,當一個整日笑眯眯的人忽然斂了喜色,眼中平靜無波的時候,薛語發現,其實也是挺可怕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花廳門已經關上了,青松翠柏帶著七八個小廝侍立在四周,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生的甚是壯實。
薛蟠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在地上的薛語,嘴角露出冷笑。自己老爹還真是死的冤得慌——耗盡心力地想要維護整個家族,背後就被自己的族兄族弟甚至是族叔一塊兒給賣了。
“蟠哥兒你听我說,訊哥的死真不是我們。他……他就是知道了我們找過甄家,不不,是甄家找過我們,一時氣急,才吐了血的!這事兒,這一碼歸一碼,這事兒你可不能算在叔兒身上啊!”
薛蟠冷笑,一腳踹在薛語身上,“那我該算在誰頭上?我好好兒的一個爹,就為了你們幾個蠢貨,生生氣死了!我該算在誰頭上!”
夏日穿的輕薄,這一腳疼的薛語眼前發黑,泣淚橫流,“都是三堂叔,都是他不安分吶蟠哥兒!要不是有他,我跟你六叔就是再來倆膽子,也不敢算計這個啊!”
我靠你個姥姥!薛蟠心里怒罵,這會子推脫上了?揍你丫的!
“青松!”
青松會意,一揮手,廳里幾個小廝一擁而上,對著薛語便是一通拳打腳踢。
翠柏擠在最前頭,小白手捏著薛語的袍子蒙著他頭,啐了一口︰“瞎了眼的,該!”
若是府里頭年紀大些的僕役,或許對著本家老爺不會下了狠手。這幫子十四五的小廝就不一樣了。都是跟著薛蟠日久的,早就得了話,忠心的,有點兒能為的,往後都不會被虧待了。不過讓揍個人,大爺還在旁邊看著,誰不下死力氣?
拍了拍手,幾個小廝退了下去。翠柏撂下蒙在薛語頭上的衣裳,再看五老爺,薛蟠笑了。
蹲□子,“叔,疼麼?”
薛語心里憤怒臉上哭喪,點頭。
“疼就好,疼才能長記性。”薛蟠盯著他,“你說,我要是真的把你從族里開出去,你倆兒子可怎麼辦呢?”
“看著你姓薛一場,方才又說了實話的份兒上,我指條兒明路給你。”
“三老太爺那里,你得幫我……”
薛語听著,睜大了眼——這也太缺德了罷?
“你不願意?”薛蟠眼中寒光閃動。
薛語慌忙搖頭,想想不對,又忙點頭。
薛蟠的扇子在他頭上輕輕敲了兩下,“這就對了,識時務者才是俊杰。你不找出來一個替罪的,我可拿什麼拯救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 ) ,正太馬上期中考,我比他緊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