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遇和寧秋年紀相仿，兩家的交情也不錯，上學時她們便湊在了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里。
起初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確切地說，是甦遇對寧秋劍拔弩張，而寧秋一應受之。一塊兒呆了一些時日後，等到四年級時，她們共處的日子出現了難得的平和時期。
起因是寧秋去問甦遇，問她紀明玉喜歡什麼東西。
這是布置的活動作業，所謂的讓學生表示孝心，為父母做點事那種。也不知為何，那天下午放學的時候，甦遇隱隱約約地覺得寧秋會來找她說事情，鈴響後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坐在前排的寧秋回了一下頭，看她，忐忑不安。
別的學生陸陸續續地拎著書包離開。
寧秋的眼神越過一排排桌子和別人的身影，不安又緊張地看著甦遇。
甦遇在自己的座位上等了太久，最後只好對她喊道︰“你要等別人都走掉了才過來嗎？”
“哦。”
小學時的寧秋性格更加地軟，被人一叫就乖乖地點頭，趕緊抱著小書包走過來。
“甦遇，我想問你……我媽媽喜歡什麼東西，比如，喜歡什麼花之類的。”
“那是你的媽媽啊，你來問我？”
甦遇說完後很自得地道︰“也對，說起對三姨的了解，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得多了。”
寧秋站在原地，默默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說不清楚寧家夫婦喜歡什麼，寧秋是說來哄甦遇的。
兩人每每見面，甦遇總是會恨恨地挑她的刺。寧秋听多了後便頭痛，想要讓二人之間有點別的話可聊。
但是聊什麼呢？
好像只有她那個心心念念的三姨可聊。
“三姨喜歡喝茉莉花茶，你要煮給她喝。”
“對了，你這次成績不太好，會氣到我的三姨吧？”
甦遇的話語間，還是一如既往地流露出嫌棄寧秋的意思。
只是甦遇不知道的是，漸漸地，寧秋對她生出別樣的好感。
外人大都會把寧秋與寧家緊緊地聯系在一起，提起她便道寧家的大小姐，或戲謔或艷羨。
唯有甦遇，一副恨不得把寧秋從寧家中剝離出來，要把她拉著扔到天涯海角里，扔得越遠越好的架勢。
甦遇所設想的寧秋與寧家應該有的關系，才是寧秋那時真正的處境。
寧秋對說出了“實話”的甦遇很是“喜歡”，“喜歡”到可以包容對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
小時候是包容對方念叨自己的一堆錯，現如今則是連對方賴在自己的屋子里都可以忍。
唯一一次感到痛苦的，大概就是寧秋認為的甦遇說她是“野種”那次。
如何得罪了人，如何被人關在了雜物室里，這些種種事情甦遇與寧秋都記不大清了。寧秋所記得的是自己在雜物間里因為急癥昏睡，迷糊間听見有人議論她的身世，悄悄地說︰“喏，那是一個野種。”
很早的時候，寧秋剛一出生就被扔在了路邊。那時候被扔的女孩很多，她們的父母都問心無愧，理直氣壯。起先有個女人把寧秋帶回了家，她的兒子便勸母親不要沖動，勸到最後說︰
“你是犯賤嗎？要養這麼一個野種。”
于是寧秋就又被丟棄，這次被丟在了福利院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口。寧秋長大一點後，知道她的事情的人就把這段過往講給了她。
寧秋的心被那兩個字戳到，睜開眼，看到了自己在醫務室的床上躺著，也看到了坐在床邊的甦遇。
她把那句話歸在了甦遇的頭上。
那時也沒什麼好恨的。寧秋從小便告誡自己，如果你想恨什麼，只準去恨你的親生父母。你人生的不幸全是他們給你的，與旁人無干。
所以在甦遇問寧秋感覺怎樣的時候，寧秋很平靜，只是在甦遇被拎去上課的時候以手背遮眼，擦了一下眼楮而已。
在甦遇那邊，她記得的事情就和寧秋不大一樣了。
觀察到寧秋的狀態不太對，體育課上逃課跑回教室，去找留在那里休息的寧秋，然後一路找到雜物室那邊，扒著窗子看。
一路上甦遇想著我是因為她是三姨的女兒才對她上心，等看到暈倒在雜物室里的寧秋，她的這點想法就突然變得很淡，滿心都是害怕與焦慮的情緒。
緊張到沒有去求助老師，直接砸開了雜物室的門。
靠著牆壁的寧秋已然昏睡。甦遇跪坐在她旁邊，伸手踫了踫她︰“寧秋？”
寧秋的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反應。
甦遇就這麼腦子一熱地，也不管自己背不背得動地把寧秋給背了起來。她背著寧秋出去。
搖搖晃晃地走了沒幾步，甦遇就被聞聲過來的別班老師給叫住，然後那個人把寧秋背在了他的背上。
甦遇在後面一路跟著，等到醫務室里親眼看見醫生治療寧秋的時候，才稍稍冷靜一點。
熱的。
她的背上，還有著一些寧秋身體的溫度。
說來可笑，相識這麼久以來，課間一起玩過，放學時一起走過，兩家人聚會時她們也常在一起——但是除了撕咬與被撕咬，她們之間便再無別的身體接觸。
牽手，擁抱，都不曾有過。
而剛才呢？
拉著寧秋的手，費力地把她拉起，使得寧秋撞在自己的胸口，狀若最親密擁抱。
牽手，擁抱，方才居然一氣呵成，不帶猶豫。
肌膚相親。
甦遇茫然地站在醫務室里，茫然地看著醫生給寧秋打點滴，又接著茫然地守在寧秋身邊。
除了撕咬與被撕咬，我們之間還有別的可能，是嗎？
可以牽手，擁抱。
再然後呢？
許多年後，這天晚上，坐在車里的甦遇嘆口氣，最後說︰“你今晚什麼時候回來？”
寧秋還在因她剛才的否認有些失神，她本來想說“是你做的也不要緊，反正我已經習慣了你對我那麼惡劣的態度”，話還沒出口就听見了對方的問話。
“今晚？我在寧家。”
換做以前，甦遇定要諷刺幾句，不懟她便不舒服。
可是寧秋今晚听到的，是電話那頭的人有些寂寞的詢問︰“哦，這樣嗎？”
甦遇還是去了寧秋的家，握著偷偷配好的鑰匙。
一個人坐在桌子前，一個人看著買來的蛋炒飯看了好久。
甦遇忽然想起，第一次來寧秋的家里時，她咬了寧秋的嘴唇。
是，撕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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