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寧秋是野種的人有過不少,不過眼前這人似乎還是第一次這麼懟。寧秋扭過頭,一雙黑眸朝那個男孩子一望。
稚氣未脫的臉,從寧家血緣里繼承來的駝峰鼻,一張薄唇……寧秋記起來了,這是寧歡,剛過完十八歲生日。
寧歡站在那兒喘著氣,胸脯因為緊張和刺激感而劇烈起伏。他身上洋溢著莫名的激動氣息,像是正對著一頭鹿驕傲地拉滿弓弦。
“看來欺負我倒是成了件彰顯男子漢氣息的事情,是成年後必做的光宗耀祖的事。”
寧秋在心里自嘲了一番,同時也開始思忖起該怎麼化解這氣氛。
她明白,討口頭上的勝利沒有太大的必要,本質上只要紀家和寧家、甦家還有生意往來,那麼紀明玉就是安全的,自己也是安全的。她也明白,有時候人被罵的次數太多卻不反駁,別人便當真以為你就是他人口中那樣的不堪。
——雖然在這家里,寧秋早已是眾人心中默認的野種。
“你……”
寧秋斟酌著剛說了第一個字,背後突然被人一撞。
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身後的人先叫了起來。那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嚎叫得相當淒厲︰
“寧光,你由著別人欺負我!”
被喚作寧光的人原本正坐在沙發上保持看戲的狀態,見這個女孩子弄出這樣的動靜,他慌了神,忙站起來朝這邊走。
寧秋以為女孩是在說自己擋了她的路,回身一看,在看見了女孩隆起著的肚子時听見對方道︰
“寧光,我听見了。剛才有人罵你的孩子是野種,你管不管?”
方才說出野種這詞的,只有寧歡一個。
寧歡的臉上霎時一陣紅一陣白。他想解釋,卻因為剛才發起對寧秋的攻擊時耗去過多心力,面對一個咄咄逼人的女孩時反倒結結巴巴,說不清楚了。
這邊的寧光安撫著女孩,一句“說的不是你”剛一出口,一個精干的人影從外面緩步走來︰
“你們在說什麼?這麼熱鬧。”
是寧鶴鳴,寧秋的父親,或者說,飼養者。
寧鶴鳴的年紀已有五十來歲,但他的身體還很好,尤其是耳朵。
據說他年輕時做生意,被地頭蛇給捉去教訓,對方一手拿搶抵著他的肚子,一手拿一只表放在他耳邊讓他听聲兒。寧鶴鳴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只表噠噠的聲音響了七百一十四下,在這七百一十四下聲響里,他隨時可能會炸開肚子。
被手下的人拼了命救出去以後,寧鶴鳴開始對各種細微的聲響莫名其妙地感興趣,家里的廚娘還說寧鶴鳴告訴過她家里哪里有老鼠,他是听老鼠啃東西的聲音听出來的。廚娘照著他說的去看,發現奇準無比。
方才客廳里的談話,聲音比老鼠咬東西的響兒要大,而骯髒和惡心程度也不亞于此。寧鶴鳴想必是已經听到了。
“爸,爸爸——”寧歡一急之下犯了錯,叫寧鶴鳴爸爸。
寧鶴鳴與這些兒子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在寧秋面前,他們不能叫寧鶴鳴爸爸,他們是寧鶴鳴好友的兒子。
這是這個家里要維持的,表面上的祥和。
剩下的寧華看看寧歡,臉上的幸災樂禍之情剛一浮現,又被寧鶴鳴肅然的樣子給嚇得收斂起來。
“寧歡,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就在後面院里擱著,你拿走後就回去吧,多陪陪你母親。”
“寧光,”寧鶴鳴的目光落在那個女孩的肚子上時,柔和了一點,“下次帶女朋友來家里,要提前和我說。”
最後寧鶴鳴轉過身,帶著寧華去別處。他沒有正眼看一下寧秋,也沒有說什麼。
寧秋打算上樓時,寧鶴鳴突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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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你多和甦家那姑娘來往一下,和甦遇學學。”
說罷寧鶴鳴徑直離開。
寧秋哭笑不得。
多和甦遇來往?她最近就和甦遇走得很近,有沒有學到東西,這她不知道,只知道她被甦遇折騰得夠嗆。
客廳里的人此時算是散去。寧秋無意中向右邊一看,看見那個女孩子還站在那里。這時寧秋才發現,對方的身上竟然還穿著校服。
“他喜歡我這麼穿罷了。”
女孩看出她眼里的震驚,趁著寧光出去打電話時,小跑過來咬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
接著女孩捏了一下她的掌心,跑開。
寧秋低下頭時,手心里多出一塊兒很小的糖。是那種用五顏六色的漂亮塑料紙裹著的,酸酸甜甜的小糖果。
之前寧秋看得出來,女孩是在幫她。
明知她在這家里沒什麼地位,更幫不了她直接嫁進來做少夫人,女孩卻還是這麼干了。
寧秋困惑地把糖收好。
不久後寧秋見到了母親,得知母親今天這麼害怕,就是因為撞見了那個女孩子,回憶起曾經面對的外面的女人,精神狀況又不穩定起來。
紀明玉和寧鶴鳴早已分房睡。紀明玉的房間在二樓的盡頭那里,寧秋管這叫“據點”。
寧秋這麼說不是沒有道理的,紀明玉死守著那間房不出去,並且覺得這是寧家的女主人才能呆的地方。寧秋搬出去以後,她把寧秋房里的東西卷巴卷巴,收進自己的屋里小心看護。
寧秋走進房里的時候,紀明玉已經安靜一些了。她俯下身,專注地擦著一個相框,相框里的照片上,真正的寧秋騎著兒童車,咧開嘴對著鏡頭笑。
看來今天是沒法兒把她給接出去了。
寧秋嘗試過很多次把母親接出去,但只要對方神志稍微清明一些,就萬萬不肯,死也要死在她的女兒所生活過的這個家里。
等把母親安頓好,寧秋接到了甦遇的電話︰
“我下周就去h市的影視基地拍戲了。”
彼時寧秋正站在陽台上,望著遠處城市高樓的燈火。
“好,祝你順利。”
甦遇語速很快地道︰“我知道你怕我。怎樣,听說我下周要走一定很開心吧?”
這時寧秋也不清楚自己腦子里的哪根弦出了問題,在甦遇說完那句話後道︰
“甦遇,我也說件讓你開心的事吧。”
“什麼?”
寧秋回頭看了眼屋里已經睡熟的女人,然後壓低聲音,笑道︰
“今天有人罵我是野種。”
這下電話那頭的人沉寂了好久。
半晌過後,甦遇聲音干澀地道︰“我不喜歡這種下三濫的罵人的方式。”
甦遇說過寧秋是白眼狼,這是她發泄時最狠的程度。除此之外,別的太過分的話她沒有講過。
可是寧秋顯然不這麼認為︰
“是嗎?我記得的,第一個這麼罵我的人是你。”
在小時候。
甦遇與寧秋,實際上,是一起長大的。
寧秋這麼一講,甦遇想起來了。她把剛買的蛋炒飯拎進車里,頭往後一靠,想了會兒後記起以前的事。
她沒有這麼罵過寧秋。
在那一天,她砸開雜物室的門,把被別的學生鎖進去的,已經昏過去的寧秋給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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