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里安排工作,要我和柳紅艷去古德村檢查計劃生育工作。
柳紅艷在我的猴頭菇生意結束後不久就結婚了,她嫁給了鄭剛,據說他們的婚期在我還沒來甦西鄉之前就定下了。
結婚不到半個月,柳紅艷接到任務卻很興奮。鄭剛在會上提出要和紅艷一起去,理由是照顧新婚妻子,卻被書記柳權斷然拒絕。柳權在會上布置鄭剛跟鄭鄉長下去村里催提留款。
我們要去的古德村是甦西鄉最偏遠的地方,那里主要居民是瑤族人,唯一與外界聯系的一條山路也因為春天的山洪爆發而斷了。沒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可以借用,連單車都無法走,去那里只能用腳步丈量,而且當天沒辦法往返。
有人舉報,古德村違反計劃生育的情況很嚴重,山高皇帝遠,無天管,無地收,家家生育在二胎以上,最多的生到七、八個。
計劃生育是國策,是考核干部的必要條件,柳權在這個問題上已經不知道受到了多少次批評,甚至縣里主管的書記發出聲音,如果古德村的計劃生育問題成了他進步的絆腳石,他就會不顧一切要把絆腳石砸爛粉碎!
山里人對計劃生育沒有概念。他們的思想很簡單,政府管天管地,還要管人家的褲腰帶?人多地少的山里人堅強地認為,自己不伸手向政府要一分錢,一粒糧,你管我生幾個?
據說早幾年鄉里派去一個干部,帶著一幫人在古德村搞強行結扎,拆了幾家草屋,牽了幾頭耕牛,拉走幾倉稻米,把個古德村搞得雞犬不寧,全村的婦女像躲日本鬼子一樣逃進了山里,剩下一群老爺們兒,天天聚在村頭喝著包谷燒罵娘。
干部要斬草除根,帶著人進山里找人,結果人沒找到,干部自己倒失蹤了。許多天後有人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山溝里發現了他的尸體,下身被砍得支離破碎,縣里派了公安來調查,查來查去,沒任何頭緒,結果不了了之。連個烈士也沒撈著,最後評了個“因公犧牲”,也算是對他的一個交代。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干部去古德村檢查計劃生育工作。
走之前我去了一趟金玲家,她丈夫小李不在家,老李看我來了,滿臉浮著感激的笑,一個勁拉我喝酒。
金玲挺著大肚子,趁老李出去抓雞,急急忙忙在我臉上嘬了一口,臉上全是幸福的微笑。這個女人,我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的,看來我被人借種了。
老李倒提著一只老母雞進來,滿臉堆笑地說︰“陳秘書,今晚我們也吃個東北菜,來個小雞炖蘑菇。”
我推辭說︰“老李啊,飯我就不吃了。我今天來,是想交代你一點事。”
老李滿面惶恐地說︰“陳秘書你有什麼事,吩咐就是了。”
我說︰“你也知道,鄉里派我和紅艷去古德村搞計劃生育,如果有什麼事,你就幫著我處理一下。”
老李顯得無比的驚訝,說︰“陳秘書啊,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說︰“也沒什麼意思,只是有些事,還是有個交代的好。”
我的錢存在他兒子的基金會,有二十來萬。這個錢除了吳倩知道,我姨我都沒說。
老李吩咐金玲給我倒茶,搓著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把姨的電話、地址都寫在一張紙條上交給老李,我淡淡一笑說︰“其實有什麼啊,山里狼多,我還真怕遇到呢。”
老李笑哈哈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說︰“陳秘書啊,虧你還是讀書人。現在山里哪里還有狼啊。”
金玲有點想哭的樣子,我對金玲說︰“嫂子,孩子生下來我還等著喝喜酒呢。”
老李借口殺雞,留下金玲和我單獨在屋里。金玲突然拉過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說︰“你摸摸,會動了。”
我尷尬地抽回手,說︰“嫂子,這孩子……”
金玲微笑一下說︰“放心,天塌下來,也是老李家傳宗接代的人。”
我心里突然難過起來,金玲的話已經決定了孩子的前途,不管是不是我的種,他生下來都必定姓李。
沒等老李弄完酒菜,我堅決告辭出來。老李搓著手說︰“我等陳秘書回來!”
出了老李家門,我抽出煙來,狠狠地吸了一口。這個家門自從上次我走後就再沒來過,我現在我已經沒辦法改變發生過的一切了。
上午太陽剛上山,我們兩個便開始啟程。
這次比起我來甦西鄉那次要悲壯多了,我感覺自己真有風瀟瀟兮的味道。
背著兩個人的生活用具,我感覺有點吃力。我本來就是個不愛勞動的人,現在吃多了野味,體格比起當年強壯了許多,但一路崎嶇山路,還是感覺吃不消。
走了半天,到了一條被山洪沖垮的地方,我看了看四周,幾乎沒路可走了。我說︰“怎麼辦?”
柳紅艷一路哼著歌,看我迷茫的樣子,爽朗地笑了起來。現在為人婦,顯得比我要成熟多了。
她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繞吧。”
我們下了小路,沿著山坡下到溝底,溝底一條小溪,小溪中間怪石林立,沿著小溪拐過一座大山,就能找到通往古德村的小路。
這條小溪邊長滿了灌木,沒有路,我們在灌木里穿行,間或一叢荊棘,勾住我們的衣角,撕扯著我們裸露在外的皮膚。柳紅艷走慣了這樣的山路,她輕松的在前面引路,嘴里依舊哼著悠揚的山歌,不時回頭提醒我注意腳下。跌跌撞撞的苦了我,我幾乎不願意再提起腳走完余下的路。
早上出來後,路上我們吃了一些帶來的餅干,現在開始饑腸轆轆。望著一望無際的大山,在杳無人煙的樹林子里,我不由悲上心來,我揮舞著手叫前面跳躍著前進的紅艷說︰“休息一下吧。”
柳紅艷停住了腳步,說︰“好啊,不過我們要加緊走,要不今天會到不了。”
“不會吧?”我夸張地張大嘴。一個鄉屬村,會有一天走不到的路程。
“我懷疑我們迷路了。”柳紅艷過來在一塊凸起的光滑的石頭上坐下,從腰間取下水壺,仰脖喝了一口。
“迷路?”我大吃一驚︰“怎麼會呢?我們可是一直照著山在走,方向不會錯啊。”
“山多鬼梟,你不知道啊?可能我們遇到了迷路鬼了。”紅艷笑嘻嘻地說︰“在山里走路,經常出現一個山窩走一天的事啊。”
我的背脊冒上來一層細汗,我怕鬼。
“這樣吧,我們先找點吃的,吃飽了就什麼都不怕。”紅艷說,拿眼看著小溪中的石頭。
我從背上取下包,翻了個底朝天,除了半包餅干,再也找不出可以吃的東西了。我說︰“就這麼多了,這麼辦?”
柳紅艷沒搭理我,她脫下鞋子,朝小溪中的石頭走過去。站在石頭邊她喊我道︰“還站著干嘛呀,過來呀,我給你找點好吃的。”
我疑惑地脫鞋下水,溪水冰涼,直浸肌骨。
紅艷翻開一塊石頭,雙手快速就抓住了一只貌似青蛙的東西,舉到我眼前說︰“看到沒?這是石蛙。來,你拿著,我們抓幾只就足夠今晚的晚餐了。”
她將石蛙遞給我,又跳躍著翻開幾塊石頭,接連翻開幾塊都沒抓到。她直起腰肢,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莞爾一笑說︰“我小的時候啊,這東西可多著哪。現在怎麼好難找了啊。”
我說︰“慢慢來,我來找吧。”
柳紅艷說︰“你還不行。這東西,滑得很,不過好吃,比青蛙好吃多了。”
我只好呆站的,看著小妹一塊一塊石頭翻弄。
“原來呀,這溪里還有娃娃魚的。就是會哭的魚,我們農古人都不吃,說是人沒變全的東西。吃了會遭殃。後來不知道哪里來了一撥人,山里山外搞了半年,現在連條手指大的都找不到了。”柳紅艷又抓了兩只出來。這石蛙的個頭都大,大約有半斤一只。
上岸找了一些干柴,紅艷拿竹簽串了石蛙,又從背包里摸出一包鹽,撒了一些在上面,就直接放在火山烤。
吃了東西,精神好多了,我回到溪邊喝了幾口水,頓覺神清氣爽。
繼續趕路,這次我走在前頭,把攔路的一些荊條小心地撥開,走了半響,天漸漸黑了下來。
柳紅艷看看天色說︰“今天怕是走不到了,我們要在山里過一夜了。”
我四處張望,在一個背風的地方鋪了一堆干草,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再站起了,小妹找了一些干柴,生起了火。
“山里沒狼,但有野豬。野豬不會主動攻擊人,晚上趕路危險多,明早起早趕路吧。”紅艷說,雙手攏著腿,看著跳躍的火光發呆。
山里露重,半夜我被凍醒了。
睜開眼,發現紅艷正在往快要熄滅的火堆上添柴,一陣夜風吹過,如蛇一般鑽進衣服里,讓我感到遍體冰涼。
紅艷見我醒來,摟了摟肩膀說︰“好冷哦。”
我點點頭,抽出煙來,就著火堆上的紅碳吸了一口。
“我們坐攏一些吧。”紅艷說,示意我過去。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抵不住夜風的襲擊,我挨著她坐了下來,拿著柴枝無聊地撥弄著火堆,誰也不想說話,火光映紅了我們的面龐,火堆之外,黑 的大山像口袋一樣兜過來,壓迫著人的呼吸。
紅艷幽幽地說了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心里一動,柳紅艷的這句唐詩難道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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