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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吹來, 院中草木凋零,盡是蕭索之意。幾只枯枝在將明的天色中兀自指向天空, 樹上還有個廢棄的鳥窩斜掛著, 晨鼓聲里寒鴉從棲息的房檐下振翅飛起,落下幾根青色的羽毛。
腳步聲傳來,有人俯身撿起了一根,抬頭看了眼樹上的鳥窩。
“冬來鳥藏,這窩看來也不會有鳥再回來住了。”
她身邊一人答道︰“待到來年春時, 它們自然會回來的,老師也不必太過傷懷。”
沈明山聞言轉過身去︰“是嗎?”
那女人相貌俊秀, 因長年養尊處優, 面容自有種富態,頓了頓,道︰“是的。”
她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有些感慨地道︰“年輕就是好,遇事也能想的簡單,沒那麼多曲曲折折。靜潔, 你說我今日要不要入宮呢?”
廖靜潔未料到她會突然發問,思量片刻後答道︰“學生以為, 該去,也不該去。”
沈明山來了興致,問道︰“這話作何解?”
廖靜潔道︰“如今陛下聖體抱恙,需臥床休養,朝務決斷仰賴恭王與六部。但我朝朝制就沒有六部決事的規章, 內閣復出是必然的事情,嚴閣老已經不行了,閣臣們都向著您呢。只是這內閣上下卻也不是同心同德,誰不巴望著那個位置?眼下您若是不入宮,卻也說不過去。”
沈明山道︰“那不該去的道理呢?”
廖靜潔四下一掃,這園中只有她二人,便道︰“學生猜,老師遲遲不肯入宮,是在等……”
沈明山笑了,道︰“等什麼?等辰州的消息嗎?我可以告訴你,天未亮時辰州嘩變的消息已經送到府中了,若是只等這個消息,我此時已經進宮了。而這些天我之所以按捺不動,是在擔憂一件事——”
廖靜潔疑惑道︰“是什麼事,能讓老師如此憂心?”
沈明山斂了笑,望著滿園蕭瑟道︰“我擔憂,陛下臥病在床,會不會是假的?抑或是,這本身就是一個圈套,等著你我踩進去。”
宮人們將側道上的血跡用清水沖刷掉,那些暗紅色的血跡經過一夜的浸沁,已經融進了地磚縫隙里,在泥土中凝結成塊。
今日格外的冷,風吹的呼呼作響,用力地拍在窗紙上。宮人們提著燈盞緩步踏在未干的道上,那燈盞外蒙著層素白的絹布,仿佛一踫便會脆化了。里頭點著的防風燭卻是艷麗的紅,顏色透過素絹看去,便如同冰晶中凝著梅花。
宮中的變動還未傳出什麼消息,現今還未有人知曉昨夜禁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這事到底瞞不了多久,想必晨會後皇帝遇刺嚴查宮禁一事,便會朝野皆知了。
紫宸宮中陳琦站在桌前,低聲道︰“沈閣老今日真會入宮麼?”
屏風後的人沒有答話,她抬頭看去,只見屏風上空空落落,僅在一角繪了枝寒梅,獨自開的正好。
她也是臨時接到傳召匆忙趕來的,見到滿地的血色時也是一驚,思及前因,心道怪不得皇帝要留她在宮中候召。
屏風後環佩輕響,楚�盛裝而出,赤色的帝袍上繡滿了展翅欲飛的鳳鳥,華貴而莊重。陳琦一震,附身下拜,楚�抬抬手,示意她起身。
她長袍曳地,勾勒出修長的腰身。發間金釵嵌以明珠寶石,動作間熠熠生輝,站在那面屏風前答道︰“哪怕宮中如今是龍潭虎穴,沈明山也不敢不來,不能不來。”
陳琦發現她的視線一直落在屏風角落的梅花上,感覺今日皇帝的態度似乎有些奇怪,仿佛哪里發生了什麼轉變,但她一時半會又說不上來,只得道︰“大理寺已經將供詞都呈上,如陛下先前所安排的那般,如今沈閣老也應該忍不住出手了。”
楚�道︰“昨夜辰州的消息已經傳到京中了,辰州州牧梁濮在望海宴上遇刺,不治身亡。刺客是周乾麾下軍長親衛,持令牌求見梁濮……如果這事是真的,周乾就再也坐不穩這個元帥的位置了。”
她有些疲憊地垂下眼,道︰“沈明山先前早就想換了梁濮,讓自己學生廖靜潔去當州牧,不過當時嚴明華也在,反對的人太多,此事便作罷。如今辰州嘩變,誰從中獲利已經昭然若現。朝中,世家,宗室,還有朕的好姨母,信陽王……”
陳琦听的心驚,不敢言語。幸而皇帝也只是隨口說說,並非要她回答。
而後皇帝站在窗前佇立良久,望著遠處黑雲漸起的天空。
“要下雪了。”她輕聲說道,那聲音有些恍惚,淹沒在呼嘯的寒風聲中。
話音剛落,一點白輕飄飄從天空落了下來,風突然變小了,于是雪花柔柔地落在窗柩,迎風飄進殿中,落在她的手背。
楚�正要伸手拭去,雪花倏然融化成一滴水滑下,像是眼淚。
她看著那痕跡許久,久到水漬干了,才輕輕摸了摸,開口道︰“世女在宮中這麼長時間,郡王可否遣人相詢?”
陳琦表情有一絲不自然,答道︰“前些日子過問過,牢陛下費心了。”
楚�偏過頭去問道︰“听聞你歸家數年,呆的最多的地方還是寺廟,是舅母舅舅對你不好嗎?”
陳琦驀然一震,嘆了口氣道︰“陛下知道的,我自小生在寺廟中,蒙恩師照拂,得以長大成人……”
楚�打斷了她的話︰“你是怨舅舅沒有早些與你相認?”
陳琦沉吟片刻,答道︰“不瞞陛下,年幼時,我見寺中香客攜家眷上香,家和美滿,孩童得父母愛惜,自然是羨慕的,常常趴在牆頭去看。我師傅說我也是有父母的,待我長的大些,她們也會接我回去。乍聞此詢,我便天天在門口等待,只是時間久了,期望次次落空,便也不再奢求了。”
她笑了笑道︰“陛下是要做說客?我與郡王沒什麼母女緣分,說不上幾句話,雖是與郡君能多說上些,但始終是難以融入。我在寺中清修慣了,有時也會回去住幾日,也不打緊。”
陳琦還以為是她母親來御前訴苦了,但楚�卻是想起了在雲州時的情景。那時候戰事吃緊,與清平見上一面也難,有時候她在營外等了半天,兩人也只得匆忙見上一面,連口氣都不帶歇就要接著回去各忙各的。如今想來,若是虛情假意,哪里來的耐心與堅持。她自以為那些不過是逢場作戲,卻處處可見真心。
那人牽馬站在河邊,見她來了便笑著走過來,歡喜便從她心中涌出,如同醉酒般燻然,輕飄飄地向她走去。是心甘情願,是甘之如飴。
晨鼓聲次第傳來,天光大亮,雪洋洋灑灑落下,很快到處都被雪覆蓋了,楚�淡淡道︰“既然如此,世女得空也多回去看看,也不必強求。”
陳琦應了,見劉甄帶著宮人踏入殿中,便退到一旁。
劉甄俯身拜道︰“陛下,早朝還有一刻便要開始了。”
楚�手攏進袖中,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上的流甦,道︰“恭王來到了嗎?”
劉甄道︰“殿下已經在前殿等候,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陛下移步。”
楚�頷首︰“那便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