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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船歇在冰歆河上, 水汽氤氳而起,籠罩了這片水域。深夜中只聞潺潺流水聲不絕于耳, 近處蘆葦蕩中幾點螢火飛舞, 又隱沒在白色霧氣中。
時辰已經不早了,她卻毫無睡意,只能听著水聲打發時間。
突然船艙中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她放輕腳步走了過去,里頭坐了個人, 正摩挲著去點燈,清平快他一步取了火折子點著了燈盞, 那人咳的厲害, 問道︰“誰?”
清平沒做聲,自去暖籠中拿了水杯與他,又站的遠了些, 才道︰“是我。”
“哦......原來是你”床上的男子取了杯子,就著水服了些藥丸,待緩和了些, 方道︰“多謝了。”
兩人都沉默著不說話,清平見他似乎好了些, 便要轉身出去,那男子卻道︰“今日我听到你讓船家改道,不去蒼梧郡了,這是為什麼?”
他實在是有些狼狽,身體也非常虛弱, 能撐到現在,全靠著為鄧捷報仇的執念,才勉強撐到現在。原本走官道其實可以更快到達長安,清平斟酌之下,還是選了水路,不過是因為行船平穩。她道︰“如今不便去蒼梧郡,當務之急是將你送到長安。”
床上的人沉默,開口時聲音中已帶著掩不住的悲意︰“去了長安,便真能還我妻主一個清白嗎?”
他說著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她不曾做錯什麼,只為了這麼一樣東西便平白送了性命......還被人按上了貪墨的污名,我與她朝夕相處,哪里會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事發後她被族中除名,連墳塋都無處可祭拜!我父家令我與她和離,牢獄之中,她竟不願拖累我,便寫了和離書,數日後我才知道,原來她誑我回家,竟是早有所感......”
他壓抑的哭聲掩在被中,清平扶著門,半晌才道︰“......會的。”
她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好像人走在夜色中,無論什麼燈都照不亮前方的路,連自己也不能確定。她想起在蒼梧郡的燕驚寒,這位闊別數年的友人,在如此詭譎復雜的官場上,她是如何熬過這些年的。
清平合上門望著蒙蒙亮的天空,疲憊地嘆了口氣,河水拍打著岸邊發出輕微的水聲,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在破曉前,才是夜最濃最深的時候。
月光從窗檐照入,傾泄一地銀光,窗影映在地面,投出一片繁花草木的影子,將這初秋夜晚的長廊點綴地份外熱鬧。湖水明淨,在月色下湖心泛起波紋。樓閣環繞湖畔,湖水蕩漾出細碎的波光。長夜無聲,不知傳來哪座山上的撞鐘聲,驚起飛鳥撲騰而起,在破曉微亮的晨光中,飛向遠山茫茫雲霧里。
重華宮中燈火徹夜不歇,等到天完全亮了,才有宮人取下燈盞,更換蠟燭。
楚�隨手翻過一本奏折,見是戶部又來上報,折子中將話說的十分漂亮,言道馬匹數額已經湊齊,並送達雲州廣元。楚�放下折子冷冷一笑,她如何會不知這些人為了湊齊馬匹數量,皆以次充好,甚至有些用老馬病馬充數,不過是為了朝廷所承諾的戰後減稅與補貼。她用朱筆勾出數額,從奏折下抽出一張紙,看完以後放蠟燭上點著,隨手塞進燻籠中。
她回到桌前,沉默地看著鎮紙邊的小盒子,手在上面放了一會,听到外頭人通報,說是謝祺來了。
楚�手倏然收回,眉頭蹙起,想了想召了她進來,
謝祺進來行禮,道︰“殿下,早先在互市中采買的馬已經送到 楓了,正好與朝廷送往雲州的第一批時間差不多。”
楚�道︰“事情處理完了?可別出什麼紕漏,有心人多的是,一切小心才是。”
謝祺心中一跳,不知她話中意指何事,恭敬道︰“請殿下放心就是,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楚�淡淡道︰“那便好,無事最好,有事也不必藏著掩著,直報就是。”
謝祺眼角狂跳,勉強笑了笑道︰“......自然如此,全憑殿下定奪。”
楚�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桌上的奏折。謝祺渾身不自在,剛要告退,無意中看到她桌上放著只錦盒。她來書房數次,從未在楚�桌上看到除了奏折文書以外的東西,不知為何,看到那盒子的瞬間她只覺得非常不妙,難道雲州的事情敗露了?她思緒如麻,狠一咬唇,不可能,知道內情的人都死完了,哪里還有消息外泄?
楚�抬了抬眼,道︰“還有什麼事?”
謝祺全身一震,鬢角被冷汗浸濕了,她保持下拜的姿勢不變,以掩飾手中因恐懼不斷顫抖的手指,低聲道︰“無事了,下官這就告退。”
她走出房門,只覺得喉頭發干,衣領也束的格外緊,讓人喘不過氣來。她神思不屬地走出宮門,將所有的事翻來覆去的理了數遍,仍是無法驅逐心中的不安。
沒什麼的,謝祺想,人已經死了,死在雲州天高地遠的荒山野嶺,誰能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沒有回來?更何況使團通敵叛國的通緝文書至今還未撤下,待戰後隨便編個理由,不會有人知道這個人究竟是生還是死。
她如此安慰著自己,快步離開宮道。
第一批馬匹運到雲州以後,不過半月,第五軍率先抽調騎兵組成幾支小隊,便在一夜偷襲了駐扎在留陽原上的西戎軍營,燒毀了部分糧草,又趁著夜色在草原上與西戎人周旋了一番,將其引至一早埋伏好的地方,迅速地解決了數支凶悍的騎兵隊伍。
待到十月初,良莠不齊的馬匹被全部運達雲州,西戎得探這些馬經過長途跋涉,早就病的病死的死,更別說充當戰馬了,就是用來普通騎射也不行。
是以總帥赫昌心中大定,命三萬鐵騎逼近 楓郡,雲策軍果然不堪一擊,向後撤退二十里, 楓郡就這麼暴露在西戎人的視野中,同時告急文件如雪花般傳回朝廷,一時間舉國上下,無不人心惶惶。
沒人知道那些疲弱的病馬在暗中被調換成了健壯的馬匹,那些當年從互市中分批采購的幼馬,歷經兩年悉心喂養與照料,早已經褪去了最初的野性,正是精力與耐力最佳的時期。
大營中,周乾巡視著寒甲營,騎兵們身上的戰甲與馬上的騎具新舊皆有,因為騎兵的戰甲與普通士兵不同,數量稀少,輕便牢固,都是特質而成。退役的騎兵離開前都必須把戰甲留在軍中,交給新來的騎兵,即便她們後來再沒有多少可以訓練的馬匹,但依然能保留下一些東西。
那是屬于寒甲營永遠不變的驕傲。
她們曾經的前輩遠征西戎,力挽狂瀾,都是以一當百的英雄。馬蹄所踏之處,寒甲所至之地,都令敵人退避。,如今輪到她們,隔著冰冷的戰甲,似乎重現了當年的榮光。年輕的騎兵腰挺得筆直,身下的馬兒似乎也被這嚴肅壯烈的氣氛感染,列隊嚴整而規範。
趙軍長匆匆趕來,道︰“大帥,如何了?”
周乾注視著馬背上那些堅毅的臉龐,揮了揮手道︰“出營!”
傳令官高聲道︰“出營!”
戰鼓擂起,馬蹄如雷,煙塵覆蓋了天空,周乾站在塵土中看著遠去的騎兵們,趙軍長道︰“大帥——”
周乾打斷了她的話,道︰“我們一定會贏。”
“寒甲營不會輸,雲策軍也不會輸,從二十年前開始,我就在等這一天。”
趙軍長知道這是她的心結,從二十年前朝廷避戰開始,她們就錯失了最佳打敗西戎人的機會。周乾從不放棄對自己營中騎兵的訓練,哪怕可供訓練的馬匹數量不夠,其他軍營漸漸淡去了對騎兵的重視。
“終于,在四年前我得到了這個機會,西戎人善騎射,我們代人也從來不輸給她們。二十年如一日,只是為了今天。”周乾身上的大氅被風吹起,“我們當然不會輸。”